第二天一早，林照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鼻梁上架着那副玫瑰金色的新眼镜，镜片后的世界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她昨晚回去后，花了十五分钟，将这次“眼镜事件”录入了自己的工作日志。
事件定性：一次由雇主主导的、超出合同范围的、针对私人形象的非必要性投资。
风险评估：可能导致雇佣关系边界模糊，增加不必要的情感沟通成本。
应对策略：保持专业距离，将费用以年终奖形式进行财务冲抵，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一切都记录得井井有条，逻辑清晰。
可当她戴上这副眼镜时，心里那种无法被量化的、陌生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冰凉的金属镜腿。
镜腿末端那个小小的鸢尾花雕刻，硌在指腹上，触感分明。
七点半，林照准时出现在餐厅。
她穿着一身炭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依旧盘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干练、专业。
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副新眼镜。
它柔和了她脸部的轮廓，让她那双总是冷静审视的眼睛，在晨光下，显得温和了许多。
沈惊焉早已坐在餐桌旁，他今天起得格外早。
当林照走进来时，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她的脸。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林照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少爷，早上好。”
“早。”沈惊焉应了一声，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今天的早餐，气氛有点微妙的安静。
佣人将林照的早餐端上来，一份简单的全麦三明治和一杯黑咖啡。
沈惊焉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今天周五了吧？”
“是的，少爷。”林照回答，“今天是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
“哦。”沈惊焉放下牛奶杯，“你周末……有什么安排？”
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工作的范畴。
林照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
“我的周末时间，会用来进行自我增值和身体管理。包括阅读三本行业相关的书籍，完成五公里的慢跑，以及制定下一周的工作计划。”
她的回答，像是在背诵一份日程表。
沈惊焉听完，嘴角抽了抽。
“林管家，你的人生，就没有‘娱乐’这个选项吗？”
“有。”林照的回答很认真，“阅读和健身，对我来说，就是最高效的娱乐方式。它们能同时带来知识增益和健康回报。”
沈惊焉彻底无语了。
他觉得，自己昨天撬开的那道缝，好像一夜之间，又被这个女人用水泥给糊上了。
……
上午的课程，还是在花房进行。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暖洋洋的。
林照正在讲解一份关于慈善基金会运作的案例。
沈惊焉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她戴着新眼镜的侧脸。
阳光下，玫瑰金的镜框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的皮肤近乎透明。
他发现，她低头看文件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会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所以，在选择项目时，必须进行严格的尽职调查，确保资金流向的透明和高效。您听明白了吗，少爷？”
林照讲完一段，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沈惊焉一点也不尴尬，反而顺势问道：“林照，你平时看电影吗？”
林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话题又偏了。
“很少。”
“那总看过几部吧？”沈惊焉追问，“喜欢什么类型的？科幻？悬疑？还是爱情片？”
“这和我们的课程内容有关吗？”林照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当然有关。”沈惊焉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解你的兴趣偏好，可以帮助我判断你的思维模式。比如，喜欢悬疑片的人，通常逻辑缜密，注重细节。喜欢科幻片的人，则富有想象力。这对我以后管理下属，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他把她那套“人性化管理”的歪理，学得惟妙惟肖。
林照看着他，沉默了。
她知道他在胡搅蛮缠，但偏偏，他说出的这套逻辑，从某个角度来说，又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花房里安静下来。
沈惊焉也不催她，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林照才像是妥协了，轻轻叹了口气。
“纪录片。”她说。
“什么？”沈惊焉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更倾向于观看纪录片。”林照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静，“尤其是商业人物和自然地理类的。前者可以提供宝贵的案例分析，后者能让我了解不同地域的生态系统。知识的获取，更加直接高效。”
沈惊焉：“……”
他靠回椅子上，感觉自己又一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个女人，简直是铜墙铁壁。
他忽然觉得有点挫败，还有点想笑。
“林管家，你真是个人才。”他摇着头，由衷地感慨。
林照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复杂情绪，只是公式化地回应：“谢谢您的夸奖。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上课了吗？”
“继续，当然要继续。”沈惊焉拿起资料，“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讲。”
“今晚，我还要吃布丁。”沈惊焉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期待。
他把责任，轻飘飘地就推到了她身上。
林照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镜片后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
“少爷，您的饮食计划……”
“我今天可以增加十五分钟的体能训练。”沈惊焉立刻堵住她的话，“而且，我今天上午的学习效率很高，大脑需要补充糖分，才能保证下午的状态。”
他把所有她可能用来拒绝的理由，都提前封死了。
林照彻底没辙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狡黠。
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
沈惊焉笑了。
那笑容，在花房温暖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灿烂。
他觉得，这水泥墙，好像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总能找到新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