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嘶嘶作响,却吹不散梁哲额头渗出的冷汗。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惊焉,你……你听谁胡说八道的!这怎么可能呢?采购这种事,里面门道多着呢,什么运费、关税、还有设计师的选品费……加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数了嘛。”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调整着金边眼镜,试图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心虚。
沈惊焉没说话。
他就那么靠在沙发里,姿态懒散,眼神却异常犀利。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每一秒,都像是在梁哲的神经上施加酷刑。
他终于扛不住了。
“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商业上的事!我跟阿姨汇报过的,这都是走了正规流程的!”他色厉内荏地拔高了声音,想用长辈的身份来压人。
沈惊焉终于笑了。
他慢悠悠地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的那本作品集,翻到印着沙发的那一页。
“流程?”他用指尖点了点那张照片,“那我们就来聊聊流程。”
“F家的沙发,从意国出港,走的是‘环海’航运,周期四十五天。按照你们的采购日期,正好能赶上上个月的那一班船。我查了,那班船的集装箱运输报价,一个标准柜,两万块。”
“报关的税点是百分之十七。沙发的基准价是九万,税就是一万五千三。”
“九万加两万,再加一万五千三。梁总,你帮我算算,等于多少?”
沈惊焉每说一个数字,梁哲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沈惊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数据,精准得可怕。
这个只会打游戏的草包,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沈惊焉把作品集“啪”地一声合上,扔回茶几上。
“哦,对了,我忘了加上你的‘选品费’。”
“就算你脸大,选品费要收到百分之十,那也才九千块。”
“总共加起来,十三万四千三。离你报给沈家的价格,还差着好几万呢。”
“梁总,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笔钱,进谁的口袋了?”
梁哲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下从沙发上滑坐到地毯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我……我……”他语无伦次,“惊焉,你听我说,这里面有误会,肯定是财务算错了……”
“财务?”沈惊焉挑眉,“那正好,我现在就给我爸的财务总监打个电话,让他带人过来,跟你家的财务,好好对一对账。看看究竟是哪里算错了。”
他说着,真的就拿出了手机。
“别!”梁哲魂飞魄散,几乎是扑过来按住他的手。
“别打电话!千万别!”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事要是捅到沈承文那里,别说工作室了,他整个人都得完蛋!
沈惊焉冷冷地看着他,抽回自己的手,顺手用纸巾擦了擦被他碰过的地方,满脸嫌弃。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能,能!”梁哲点头如捣蒜。
他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刚才青年才俊的派头,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表哥错了,惊焉,表哥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他开始哭惨,“我这工作室刚开张,到处都要用钱,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我阿姨她不知道的,这事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他倒是机灵,第一时间就把柳沁摘了出去。
沈惊焉看着他这副嘴脸,心里一阵恶心。
他正要开口,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林照,忽然往前走了一小步。
她将手里的平板电脑,无声地递到沈惊焉面前。
屏幕上,是一份邮件的截图。
发件人是梁哲的工作室邮箱,收件人,是柳沁的私人邮箱。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份附件,附件的名字叫:《客院软装项目利润分成表》。
沈惊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把平板转向地上的梁哲。
“这也是你一个人干的?”
梁哲看到那封邮件,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惊焉!”他干脆抱住了沈惊焉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放过表哥这一次吧!我要是完了,阿姨也得受牵连!家里闹起来,你爸脸上也不好看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沈惊焉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痛哭流涕的男人。
换作以前,他可能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但现在,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林照冷静的声音:
“情绪是最无用的武器。”
“你的目标,不是发泄,是解决问题,并且获得最大利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放开。”他的声音很冷。
梁哲不敢不放,松开手,继续瘫在地上。
沈惊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想让我不把这事说出去,也行。”
梁哲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你多拿了沈家多少钱,一分不少,给我吐出来。”
“另外,”沈惊焉顿了顿,说出了林照在路上教给他的第二句话。
“从今天开始,你工作室所有和沈家有关的业务,每一笔账,都要给我发一份备份。”
梁哲愣住了。
这是……要把他变成一个眼线?
“怎么,不愿意?”沈惊焉的声音沉了下去。
“愿意!愿意!我一百个愿意!”梁哲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点头。
比起身败名裂,当个眼线又算得了什么。
“滚吧。”
沈惊焉吐出两个字,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林照对着梁哲微微颔首,算是告辞,然后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走进电梯,梁哲还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失魂落魄。
……
回程的车里,气氛很安静。
沈惊焉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还沉浸在刚才的交锋中。
没有怒吼,没有掀桌。
只是摆事实,讲道理,就把一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大男人,逼到了绝路。
这种感觉,比在游戏里拿到五杀,还要爽一百倍。
“我刚才的表现,能打几分?”他又问出了这个标志性的问题。
“八十五分。”林照目视前方,平稳地开着车。
“怎么比上次还低了?”沈惊焉不服气。
“因为您在最后,还是流露出了个人情绪。”
“我什么时候?”
“您说‘滚吧’的时候。”林照的语气毫无波澜,“一个优秀的谈判者,在达成目的后,应该迅速抽离,而不是沉浸在胜利的快感中。”
沈惊焉:“……”
这个女人,果然是魔鬼。
他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邮件给我爸看?那可是铁证,柳沁赖都赖不掉。”
“先生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处理?”林照反问。
沈惊焉想了想。
大概率是把柳沁骂一顿,让她把钱还回来,然后警告她不许再有下次。
为了夫妻情分和家族脸面,他不可能真的跟柳沁撕破脸。
而柳沁,只会把这笔账,变本加厉地记在他和林照的头上。
“打草惊蛇,还会让她对我们产生极大的戒心。”林照给出了答案。
“那我们现在这样……”
“现在,我们手里握着梁哲这个把柄,等于在柳沁夫人身边,安插了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她不知道我们知道多少,所以她接下来的行动,会变得束手束脚。”
“而我们,可以继续观察,收集更多的信息,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她致命一击。”
林照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回响,清晰,冷静,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掌控力。
沈惊焉听得后背发凉。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成年人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玩的。
这里没有复活点,没有存档位。
每一步,都必须算计清楚。
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他侧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林照。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她线条分明的侧脸上,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定而有力。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二十一年的人生,就像一场新手教学关。
而这个女人,亲手按下了“跳过教程”的按钮,直接把他扔进了最残酷的终极战场。
虽然过程痛苦,但……
妈的,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