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望着叶野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眸，每一个字都在刺穿他一直以来小心维护的幻想，带来尖锐的痛楚。
他用力睁大眼睛，试图将翻涌的酸涩和泪意逼退，但眼眶依旧迅速泛红。
太痛了，也太冷了。
这种被剥离、被否定的感觉，与他被兄长遗弃在凡界破庙那个冰冷雨夜的绝望，何其相似。
然而，在这刺骨的寒意与心痛之下，某些被长久压抑、几乎被他遗忘的东西，似乎在悄悄苏醒。
那是很久以前，属于另一个骄傲的、不肯服输的殷玄的一丝残影。
他修炼是为了什么？
救小白，帮兄长，这些是目标，是责任。
但内心深处最灼热的渴望，或许仅仅是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证明——
殷玄，并非天生就该是依附他人的、懦弱无用的累赘。
变强，就意味着必须撕开所有伪装，直面恐惧，将力量真正握于手中。
叶师兄此刻的冷酷与毫不容情，虽然带来痛苦，却像一盆冰水，泼醒了他，为他指出了一条虽然艰难却无比清晰的路。
想到这里，殷玄竟从这巨大的失落中，品出了一丝……踏实感。
是的，踏实。
比起再次被毫无征兆地彻底抛弃，变强这条路，让他感到安全。
叶师兄愿意引领他，殷玄感到高兴。
他并非生来懦弱。也曾有过棱角与锋芒。
在凡界，爹娘尚在时，他偷偷练过鞭法，那时鞭梢甩出的破空声里，也带着不肯认命的狠厉。
可后来呢？
流浪，挣扎，兄长的冷眼与否定——“你既非殷家血脉，练这殷家功夫，徒增笑话。”
他所有试图变强的努力，在现实和至亲的贬低下，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还能怎么办？
除了将那份不甘深埋，将自己打磨成最乖巧顺手的形状，小心翼翼地依附强者，祈求一点微不足道的庇护和停留，他还能怎么办？
依赖与怯懦，早已从求存的手段，变成了烙入骨髓的习惯，一层层包裹着他，如同厚重却脆弱的茧。
而现在，叶野正用最无情的方式，试图剥开这层茧。
很痛，但他……想要出去。
泪水终究无法抑制，无声地滚落，烫得他脸颊生疼。
这泪水，为那个被迫戴上枷锁、变得面目全非的自己而流，也为这破茧瞬间的剧痛与迷茫而流。
当看到叶野因他的沉默而似乎彻底失去耐心，真的要转身离去时——
殷玄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了叶野的手腕。
“叶师兄。”他开始变得难过又平静，“我……听你的！”
“我会证明，我会学，我会变强！”
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看起来似乎脆弱得易碎：
“请师兄……教我！”
叶野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眼前的情景与他预想的分毫不差——
满脸泪痕，惊惧交加，抓着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不要被抛弃。
看，果然如此。
叶野心想，心底那丝烦躁愈盛，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恶，明知道殷玄的心性，还要用这种方式逼他。
看着那泪水不断滚落，划过惊惶苍白的脸颊，他心底无可避免地升起触动。
他抬起了另一只手。
殷玄吓得一颤，抓得更紧，眼中恐慌更甚，以为师兄要甩开他。
然而，那只手却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指尖带着练剑的薄茧，异常温柔地替他揩去滚烫的泪珠。
“……师兄。”
殷玄愣住了，下意识地轻声唤道，甚至无意识地用冰凉的脸颊蹭了蹭那温暖的指尖，依恋十足。
这个举动，让叶野心中的冷硬，悄然融化了些许。
他觉得自己真是恶劣。
他反手握住殷玄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与他十指缓缓交扣，将那冰冷颤抖的手指紧紧包裹住。
“不要撒娇，殷玄。”他开口道，“你既答应了要修炼，我便不会再心软。”
话虽如此，他的指腹却轻轻摩挲着殷玄的手背，动作与话语截然相反。
殷玄有些茫然地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不要……撒娇？
他刚才有在撒娇吗？
他只是……很难过，很害怕。
而且，师兄明明说不心软，可为什么……握着他的手这么温暖，动作这么轻？
他有点听不懂叶师兄的话了。
但叶野的态度确实是软了下来，连之前因因殷玄把他当做萧琉铮误会而生的那点恼怒，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挽留他的、害怕被丢下的人，终是狠不下心肠。
“我会教你。”
“一直都会。”
“所以，别怕了……小玄。”
殷玄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师兄为何突然又变得这么……温柔，但这熟悉的、带着纵容意味的语气让他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弛下来。
果然，叶师兄是他最好的朋友。
刚才那样严厉，一定是为了他好，是为了激励他。
现在看他知道错了，愿意努力了，就不生气了。
他也要更加努力才行，不能让师兄失望。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不努力的废物朋友。
至于之前师兄问的那个奇怪的问题……“喜欢”？
殷玄的心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本能地回避去深想那可能意味着的其他什么。
叶师兄问他喜不喜欢他，一定是在问有没有把他当做重要的、可以信赖的朋友吧？
对，一定是这样。
他本能地、坚决地将任何其他可能——比如叶野看他的眼神有时会和那些令他不安的男人相似——都摒除在脑海之外。
哪怕……心底某个极隐秘的角落似乎隐约明白些什么，他也拒绝承认。
这样就很好，不是吗？
叶野终于慢慢松开了手，那短暂而紧密的交扣带来的温暖似乎还残留着。
他退开一步，重新站定，目光转向悬浮的“初雪”，眼神恢复了锐利，但周身的气息已然不同。
并指如剑，凌空一点。
“初雪”嗡鸣震颤，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凛冽数倍的寒芒，凌厉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网，再次将殷玄牢牢锁定。
这一次，殷玄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本能的恐惧，眼中浮现出的，是愈发清晰的……
跃跃欲试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