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淙淙，水汽氤氲。
殷玄垂眸看着扣在自己脚踝上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沾着暗沉的血迹，力道却不容置疑。
他心头微沉，面上却不显，只缓缓抬起眼，对上那双曾居高临下审视过他的眼眸后，然后被对方的威压吓到了一样，立刻垂下了头。
这位圣子殿下，即便重伤至此，手上的力道依旧不容小觑。
“弟子是圣地杂役弟子。”他怯生生地介绍自己的身份，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顺势屈膝，跪入了冰冷的泉水中。
水花轻溅，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大半身形，也将面容低垂几分。
林烬霄混沌的目光在他低垂的侧脸、那身过于醒目的红衣，以及跪在泉中却脊背挺直的姿态上流转。
杂役弟子吗？
……这张脸，虽然只看到了些轮廓，可刚好——他还记得。
殷玄，
那个跟在一个九成九金灵根萧琉铮身后，测出毫无灵根，却能在当时为主人露出纯粹笑意的凡人。
其实他很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做到为别人的事那样开心？
又为什么那个“主人”的心情，可以重要到连自己是个凡人都不在乎？
还是说那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因为寿命而分开，也不会让你心生执念吗？
他曾经动过一瞬间的念头，想破例主动去问殷玄为什么？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行为和那个父尊林道玄一样——
执着于一个凡人，真的很掉价。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但这次相见，这人周身气息……
似乎又有些不同？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他体内躁动火毒都感到清凉的纯净感？
还有这身红衣……
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在这冰天雪地里，像一株骤然绽放的灼灼桃花。
但是，一个“凡人”，又怎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连筑基修士都难以久留的极寒之地？
他一直在伪装吗？
萧琉铮……真是好手段。
惊疑、被愚弄的怒意，以及再见后被翻出的探究在林烬霄心头交织，让他扣着殷玄脚踝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殷玄感受到脚踝传来的剧痛，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呼痛，只是默默承受着，借此判断对方残余的力气。
他在心中快速权衡——
自己不是没杀过金丹，但也见过金丹硬抗元婴的场面。
同修为之间，人与人差距太大。
而林烬霄，这位圣子既然能让那么多人畏惧，那么实力大概也没多少水分，更别说在重伤状态下，只要对方不是傻子，那么即使在面对蝼蚁，也必然会保有十分的警惕。
贸然行动，实属不智。
不能硬来。
“扶本座起来。”林烬霄终于开口，声音嘶哑虚弱，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他松开了手，染血的手指无力垂落。
殷玄依言起身，他伸出手，目光在林烬霄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上扫过，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位置。
他先是迟疑地碰了碰对方肋下一处焦黑的伤口边缘。
林烬霄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额角渗出更多冷汗，眼神骤然锐利地扫向殷玄。
殷玄像是被这眼神吓到，手一抖，指尖又不小心划过另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手臂！”林烬霄咬牙低斥，带着明显的不耐。
殷玄这才仿佛找到方向，连忙托住他指定的小臂，用力将人从水中搀起，他刻意放慢了动作，又不经意间笨手笨脚的碰到了些伤处，以便于感受林烬霄身体的反应和每一次挪动时压抑的颤抖。
这位圣子的忍痛能力远超他的预料，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但是，敢那样吩咐他，还真当他还是以前的殷玄吗？
觊觎他的人他能杀死一个，对于这第二个——哪怕杀不了，他也不会让对方有多好过。
现在不过是让他多疼几下，难不成还是什么大事？
活该。
手忙脚乱地将人安置在岩石旁靠稳，殷玄也微微喘息，跪坐在一旁，垂着眼，一副力竭的模样。
林烬霄靠在岩壁上，脸色惨白，伤口因移动再次渗血。
他看向殷玄：“丹药……是你喂的？”
他昏迷中感受到的那股磅礴生机，绝非凡品。
殷玄指向旁边岩石上的几个玉瓶：“是弟子身上所有的丹药了。”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都……都给殿下了。”
林烬霄目光掠过玉瓶，最终停留在空瓶残留的微弱气息上——高阶丹药。
他眼底划过一丝深意，却没立刻追问。
影一的背叛，几个同族的联手围剿，刚刚直接服下冰火并蒂莲的反噬……
虽然他们都没讨到什么便宜，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重伤濒死，火毒在体内疯狂反噬，灵力近乎枯竭。
而眼前这个身怀秘密的少年，就是他暂时的，唯一的帮手。
对方既然没有直接撕破脸皮，
那他需要想办法，拿捏住人。
想到这，林烬霄艰难地抬手示意自己腰间：“墨玉瓶……取出来……赤阳护心丹……三颗。”
这是他以防万一，随身携带用来压制火毒的特制丹药，药性霸道，平时只敢服用一颗。
但此刻伤势太重，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殷玄依言取出丹药，小心地送到他唇边。
林烬霄吞下丹药，药力化开，与体内火毒猛烈冲撞，让他身体剧烈颤抖，青筋暴起，喉间溢出痛苦的低吼。
好一会儿，这阵剧烈的反应才平息，他呼吸稍稳，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他再次看向殷玄，试探道：“你为何在此？”
殷玄低着头，声音却带着一丝后怕：“弟子来接取采集寒露苔的任务，喂养灵禽。误入此地，察觉寒气异常，想看看是否有冰系灵草……这才发现了殿下。”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诚恳，“弟子当时只想救人，若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林烬霄沉默地审视着他，空气仿佛凝滞。
半晌，他才缓缓道：“你，很好。”
这三个字意味不明。
殷玄心中警惕，面上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以示恭顺。
“殷玄，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萧琉铮。”
林烬霄却已经失去了与对方虚与委蛇的打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他必须要知道——殷玄是个凡人，却可以修炼的秘密。
为此，他特意点出了萧琉铮的名字。
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了眼前这个还在表演的少年——
他认出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