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对成是非今日的表现满意极了,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儿,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像只偷了蜜的小狐狸。她欢快地拍着手,清脆的掌音在殿内回荡,连声催促候在一旁的小奴:“快带他回去好好歇着,瞧他累的,脸都花了。”她顿了顿,眼中闪着狡黠又关切的光,特意拖长了语调,“记得让御膳房备一桌好菜, 尤其是…”她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一定要有蟹粉小笼包,要满满两笼!皮薄馅大汤汁多的那种!”
目送小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脚步还有些虚浮、顶着满头摇摇欲坠珠翠的成是非离去,云萝提起绣着金丝缠枝莲的华丽裙摆,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翩然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小跑而去。绣着金线的裙裾在朱红宫墙上掠过一道流光,她迫不及待地要去向皇兄邀功,分享这份大获全胜的喜悦。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皇帝正凝神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明黄的衣袖拂过深色的檀木案几,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倦色。听到云萝连说带比划、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成是非如何戏耍利秀和乌丸,尤其是那“一只小鸟飞飞飞”妃的惊世封号时,他不由从文牍中抬起头来,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终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连带着肩膀都微微抖动:“什么?一只鸟…飞飞飞?”他摇着头,眼底却漾开真切的笑意,连日被繁杂政务烦扰的俊朗面容也明亮了几分,仿佛驱散了阴霾。
云萝见他笑了,更是得意非凡,三两步蹦到御案前,纤指轻点着光洁的桌面,声音又脆又亮,带着邀功的雀跃:“对啊!皇兄你是没瞧见,那利秀公主的脸都绿了,乌丸更是差点被气炸!这次可多亏了成是非,要是靠曹正淳那个老糊涂和他手下那群废物,早就坏大事啦!”
皇帝轻笑,放下朱笔,伸手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角,力道轻柔带着宠溺,语气却微含告诫:“顽皮。话虽如此…不过,皇妹,”他目光微凝,落在云萝兴奋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探究,“你可清楚他的来历?此人…可靠否?”
云萝顿时来了精神,像是被碰到了最得意的机关,提着裙摆轻灵地转了个圈,珠钗流苏随之摇曳生辉,叮当作响。她扬起小脸,下巴微抬,如数家珍道:“皇兄你这就不懂了吧!他呀——”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可是‘天下第一假冒高手’!”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这称号是她自己的一般。
皇帝扬眉,重复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天下第一…假冒高手?”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
“是啊!”云萝重重点头,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我师兄就是这么厉害!扮什么像什么,连母后…”她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又理直气壮起来,“反正就是厉害!骗得那些坏人团团转!”
皇帝停下手中的朱笔,笔尖悬在半空,一滴饱满的墨汁险些滴落奏疏。他神色微凝,追问道:“那他是‘天下第一庄’的人?”他深知天下第一庄网罗奇人异士,若此人出身其中,倒也算有迹可循。
云萝想起成是非那副古灵精怪、时而惫懒时而可靠非常的模样,心里甜丝丝的,唇角不自觉地上翘,露出一抹娇憨的笑容。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分享天大秘密般的俏皮和笃定:“嗯…虽然他没亲口承认,但我猜八九不离十!你看,连乌丸和利秀公主那样阴险狡诈的高手都看不出破绽,被他耍得团团转,可见他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比曹正淳这个徒有虚名的老怪物强多了!”她意有所指地撇了撇嘴。
皇帝一听便知这丫头又在凭个人喜好信口开河,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想到乌丸那阴鸷的眼神和深不可测的武功,他神色又凝重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案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利秀公主或许不会生疑,但朕担心那个乌丸…此人目光阴沉,心思诡谲,恐怕没那么好瞒。他今日吃了大亏,必不会善罢甘休。”
云萝眼珠一转,灵动的眸子闪过狡黠的光。她趁机端起一旁温热的茶盏,殷勤地递到皇帝手边,声音放得又软又甜,带着撒娇的意味:“皇兄~不如这样,我们想办法把成是非留下来?好不好嘛?”她见皇帝挑眉看她,立刻掰着手指头细数好处,“一来,宫里多了个绝顶能人保护你,比那些大内侍卫可靠多了!二来,母后还没找到,他还能继续假扮母后,稳住局面,掩人耳目!岂不是两全其美?”她一边说,一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皇帝。
皇帝如何不知她这点小心思,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瞥见她那副讨巧卖乖的模样,终是败下阵来,屈指宠溺地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好吧,既然皇妹如此力荐,便依你。”随即他神色一正,放下茶盏,叮嘱道:“不过,他不可住在你的寝宫附近,须得避嫌。朕会命人安排一处僻静的偏殿。”
云萝满口答应,笑逐颜开,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没问题!宫里空房子那么多,随便给他安排一间就好啦,只要他留下就行!”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正在此时,殿外小黄门尖细的声音扬声通传,打破了兄妹间的温馨:“启禀皇上,神侯求见——”
皇帝敛了面上轻松的神色,将茶盏置于一旁,沉声道:“宣。”
话音未落,铁胆神侯朱无视便已步履生风地踏入殿内,红色蟒袍带起一阵凛然之气,不怒自威。身后紧跟着段天涯与上官海棠,三人衣袂飘动,动作整齐划一,齐声行礼,声音沉稳:“微臣参见皇上。”海棠低垂着眼睑,姿态恭谨,却不失清雅气质,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皇帝见他神色凝重,心知必有要事,便问:“皇叔此刻前来,有何新消息?”
神侯沉声道,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微臣与两位大内高手连夜分析研判,疑利秀公主身份有异,恐非本人。其行踪诡秘,身边高手环伺,臣等担忧她此行闯宫,名为和亲,实则是别有所图,故特来禀报。”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倏然转向一旁正试图缩小存在感、悄悄往皇帝身后挪的云萝,继续道,语气带着审视,“方才沿途听闻,公主一位号称‘天下第一假冒高手’的师兄,假扮太后,轻易打发了利秀与乌丸?微臣想知道,此人究竟是何来历?现在何处?”
云萝一听提到成是非,还带着质疑的语气,小脸顿时扬得更高,像只被挑衅的小孔雀,挺身而出,得意道:“不错!他就是我师兄!今天可立了大功了!”
一旁的上官海棠闻言,猛地抬起眼帘,那双清亮的眸子中骤然闪过震惊与难以置信。她看向云萝,秀眉微蹙,语气难掩急切,上前半步道:“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庄’已网罗世间所有‘天下第一’之人,庄内名录海棠皆曾亲自过目,却从未听过有什么‘天下第一假冒高手’。此人来历不明,身手诡谲,敢问公主,您认识他多久了?师从何处?武功路数为何?”她一连串的问题又快又急,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上官海棠并非第一次随神侯入宫。他气质儒雅,风度翩翩,有“京城第一公子”之美誉,云萝的贴身侍女小奴对他甚是崇拜,时常在云萝耳边念叨她与“天下第一庄”的种种传奇,每次在宫宴相遇,小奴都会红着脸拉云萝上前与之交流。几次相遇接触,云萝也对这位俊朗谦和、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少年颇有好感。可此刻见他竟连连质疑成是非,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云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那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护短的恼怒。
她故意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扬起下巴,双手叉腰,虚张声势地反驳,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敌意:“要你管!不管是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你们护龙山庄对上乌丸差点吃了大亏,束手无策,我师兄却让他结结实实吃了瘪,还把那什么利秀公主耍得团团转!请上官公子说说,到底谁更厉害?谁更能替皇兄分忧?”她说着,还挑衅似的朝海棠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铁胆神侯面色一沉,眼中寒光一闪,不欲与这刁蛮任性的侄女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但事关宫禁安全与太后下落,他寸步不让,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云萝,肃然道,声音带着金石之音:“护龙山庄职责所在,有责任查明宫内每一个人的底细!此人身份不明,武功路数诡异,公主莫要任性妄为,被表象蒙蔽!”
云萝被他气势逼人、咄咄相问的态度惹得火起,非但不惧,反而被激起了脾气,忍不住专戳他的痛处,语速快得像蹦豆子:“皇叔既有这等闲工夫在这里盘问我,不如赶紧去找我母后才是正事!都这么多天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护龙山庄号称消息灵通,难道都是摆设吗?”她的话语尖锐,直指要害。
神侯面容冷峻如冰,周身散发出不容置喙的威严与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不退不避,声音更沉,如同重锤敲击:“太后自然要找!本王一刻未曾停歇!但这位来历不明的‘天下第一假冒高手’,本王亦必须见识见识!看他究竟是哪方神圣,隶属何门何派,混入宫中意欲何为!” 他向前微踏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弥散开来,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云萝被他步步紧逼的态度彻底激怒,却又灵机一动,双手环抱胸前,下巴抬得老高,用眼角睨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又极其得意的光,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道,带着十足的挑衅:“我怕我们师父的名号说出来——”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欣赏着神侯冷峻的表情,“吓、你、一、跳!”
铁胆神侯冷嗤一声,负手而立,傲然道,语气中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哼,天下能人辈出,奇人异士本王见过不知凡几,却尚无一人之名号,能令本王动容分毫。”他目光如炬,紧盯着云萝。
云萝歪着头,眨着眼睛,目光紧紧锁住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清晰而缓慢地,掷地有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那你可听好了,站稳了——我们师父,就是当年威震天下、无人能敌的——”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声音清亮地穿透了整个御书房,“不、败、顽、童、古、三、通!”
“古三通”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响!
铁胆神侯朱无视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峻面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他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红色蟒袍下的身躯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这个名字,代表着一段尘封的、充满血腥与巅峰对决的往事,一个他曾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禁忌!
段天涯和上官海棠更是脸色剧变,段天涯沉稳的目光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而上官海棠清雅的脸上血色尽褪,震惊地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皇帝,又猛地转向一脸得意洋洋的云萝,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传说中被义父打扮囚禁、武功通神的魔头,竟然是眼前这位刁蛮公主和那个假冒高手的师父?!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云萝清脆的声音和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还在空气中嗡嗡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