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山风收了寒意。
陈无涯睁开眼,掌心那道裂开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他缓缓松开五指,指尖微颤,但体内真气流转顺畅,错劲在新通的经络中如暗潮回旋,七处倒置关窍隐隐发烫,却不再有胀痛。七周天循环已毕,根基稳固。
他站起身,拍了拍粗布衣上的尘灰,转身朝禁闭室门口走去。
看守长老正坐在外间石凳上闭目养神,腰间佩剑横放膝头。听见脚步声,他眼皮一掀,目光冷峻扫来。
“你还有何事?”声音低沉,不带情绪。
陈无涯停下两步外,抱拳行礼,动作规整:“晚辈知罪,不该在闭关期间擅自运功扰动剑意。但昨夜所闻之事,不敢隐瞒——北岭现血焰斩痕,水遁踪迹频出,恐有异族与魔教联手犯境。弟子虽受罚,亦是青锋一员,愿请提前出室,助守山门。”
长老皱眉:“执事堂未下令,你休要多言。”
“若等下令,怕已迟了。”陈无涯没退,“昨夜白芷师姐亲见尸体伤势,又带回地图,标记三处失联哨点。断龙峡地势隐蔽,若敌军借水道潜行,一夜可抵主峰后巷。藏经阁一旦失守,不单《剑源录》有失,整个青锋的防御布局都将暴露。”
长老眼神微动,手中剑柄轻震了一下。
他确实收到了掌门密令,昨夜起加强巡逻,但并未对外明示。这等机密,寻常弟子不该知晓。
“你说这些,有何凭证?”
“凭证在白芷师姐手中。”陈无涯低头,“她今晨已去查验机关布置,若长老不信,可召她当面陈述。弟子只求一事——让我出去。不出一步乱行,不触一物禁地,只站在该站的地方。”
长老盯着他许久,终于开口:“你一向惫懒,为何此次如此执着?”
陈无涯笑了笑:“因为我现在最怕的,不是被关着,而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打上门,自己却连剑都拔不出来。”
长老沉默片刻,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敲了两下。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轻快脚步。
白芷出现在转角,鹿皮靴沾着露水,银丝带束发略显凌乱,显然是急着赶来。她走近,对着长老躬身一礼:“启禀长老,北岭第三处哨岗刚刚传回信号——夜间火堆熄灭时间比往常早半个时辰,且无人接替值守。我已命人暗中盯住藏经阁四周,暂时无异动。”
长老神色一凝:“你是说,他们已经开始行动?”
“尚未确认。”白芷语气平稳,“但准备已到临界。若再不统筹应对,等敌人摸清巡防换岗规律,后果难料。”
长老看了看她,又看向陈无涯。
两人并立而站,一个清冷如霜,一个笑意浅淡,却都目光坚定。
他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既以性命担保,便准你出室。但须由白芷监管,不得擅离主峰范围,更不可私自调动人手。若有违令,立刻重关。”
“谢长老。”陈无涯拱手,转身推开了禁闭室那扇沉重木门。
门外阳光洒落,照在他脸上,却没有让他眯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草木清香,再无昨夜那股焦腥。
自由了。
他迈步而出,脚下石板坚实,肩颈舒展,真气随呼吸自然游走。他抬手活动手腕,钝铁剑还在布袋中,沉甸甸的,像一块老友的骨头。
白芷递来一套叠好的外门弟子服:“换上吧,别让人一眼认出你是刚从禁闭室出来的。”
他接过衣服,躲到廊柱后换下破旧短打。蓝布带重新束紧腰间,补丁行囊背好,唯独那把废铁剑,依旧挂在腰侧,锈迹斑斑,毫不起眼。
“执事堂还没发戒严令?”他问。
“没有。”白芷摇头,“张虎今早在练武场嚷嚷,说北岭死个人不过是野兽所为,不必大惊小怪。几位执事犹豫不决,怕引发恐慌。”
陈无涯冷笑:“他倒是不怕死。”
“问题是,”白芷压低声音,“有些人已经开始动摇。有人提议关闭东侧山门,集中防守主殿;也有人说应立刻派人向邻派求援。意见不一,反倒耽误了布防。”
陈无涯走到石台边,伸手示意:“把地图给我看看。”
白芷摊开那块染血皮革,指尖点向断龙峡入口:“这里地势狭窄,仅容三人并行,两侧峭壁陡立,易守难攻。按理说,敌军不会选择强攻。”
“但他们一定会用。”陈无涯忽然说。
白芷一怔:“你说什么?”
“他们会故意让我们以为他们不会攻这里。”他手指划过地图边缘,“所以才会留下水遁痕迹,制造绕后偷袭的假象。真正的主力,反而会从正面突进——因为我们防备森严,反而松懈。”
“你是说……他们想逼我们分兵?”
“不止。”他抬头看她,“他们最希望的,是我们内斗。有人主战,有人主守,有人想逃。只要乱起来,就不需要攻破山门,我们自己就会开门迎客。”
白芷瞳孔微缩。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混乱比刀剑更致命。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先稳住人心。”陈无涯将地图折好塞入怀中,“我去一趟演武场。”
“你现在去?你会被拦下来的。”
“我不挑战规矩。”他笑了笑,“我只是个刚出禁闭室的外门弟子,听说有敌情,心里害怕,想去看看高手们怎么应对——这总不犯门规吧?”
白芷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想借众人的嘴,把危机说出去。”
“没错。”他点头,“恐惧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怕什么。只要大家意识到危险是真的,就不敢再吵了。”
她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总能用最笨的办法,做成最难的事。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不必。”他摆手,“你去查藏经阁的机关阵眼,特别是地下暗渠入口。他们若真用水遁,一定会从那里进来。我在明处搅动风云,你在暗处布防,等风一起,咱们再碰头。”
白芷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好。但你记住,别逞强。你刚突破,经络尚脆,若强行催动错劲,可能反伤自身。”
“放心。”他拍了拍腰间钝铁剑,“它比我更不想死。”
说完,他转身踏上主峰长阶,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踩得踏实。
阳光落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白芷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手指不自觉抚上剑穗上的蓝宝石。片刻后,她转身朝藏经阁方向疾步而去。
陈无涯走过半山亭,听见前方传来喧闹声。
演武场上,一群外门弟子正在对练,张虎站在高台边缘,手持长剑指点他人,神情倨傲。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该动手了。
他迈步走入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开:
“听说北岭死了人,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