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还在烧,火星子偶尔噼啪炸开一粒。陈无涯站在原地,手心还残留着布条的粗糙触感,那上面的“三”字仿佛刻进了掌纹里。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撕裂的蓝布带重新系紧了些,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赵天鹰走了过来,脚步沉稳,披风上的血迹已经干成暗褐色。他扫了一圈围拢的镖师,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今夜之前,有人觉得这趟镖能平安过谷,是运气。”
没人接话。
“可我要说,我们能活到现在,不是风向变了,也不是敌人手下留情。”赵天鹰目光落在陈无涯身上,“是因为有个人,从第一眼看到那张图开始,就没信过‘寻常’两个字。”
几名年轻镖师 exchanged glances,有人低头搓着刀柄,有人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你们还记得老李指的水源吗?”赵天鹰继续道,“他说浊水潭是清泉,说断脊岭可通行大车——这些错漏,若只当是糊涂,那咱们早就走进埋伏圈了。”他顿了顿,“但有人没这么想。他顺着这些‘错’往下挖,挖出了香丸、信号、伏兵路线,甚至逼出了拓跋烈的总攻时辰。”
人群微微骚动。
“识破内奸,是胆;拆解布局,是智;逼供取信,是心。”赵天鹰一字一句,“三者缺一,全军覆没。而做到这三件事的人,站在这里。”
他抬手,指向陈无涯。
“我不是护镖的,我是捡柴火的。”陈无涯忽然开口,声音不响,却让四周静了下来。
赵天鹰笑了下:“可你捡的柴,烧出了照亮死局的火。”
他转身,朝亲信镖师伸手。那人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木匣,边角包铜,锁扣刻着云雷纹。赵天鹰亲手打开,里面垫着黑绒布,半枚青铜令牌静静躺着,表面蚀刻着断裂的“机”字,另一半空缺,像是被硬生生掰开。
“天机令。”他取出令牌,托在掌心,“残片一枚,持之可入三处禁地——藏经崖、铁锁关、雾隐台。过去三十年,它只交到两个人手里,一个是已故的前任总镖头,一个是我自己。”
有人倒吸一口气。
“它不值钱,也不能换兵器粮草。”赵天鹰盯着陈无涯,“但它代表一件事——信任。天鹰镖局的信任,江湖隐秘之地的通行权,还有……一份不能退的责任。”
他向前一步,将令牌递出:“你救的不只是这一趟镖。若龙渊剑落入异族之手,中原各大门派十年内再无新剑主凝成剑心。武脉一断,山河失守。你拦下的,是灭顶之灾。”
陈无涯没立刻接。
他知道这东西有多重。不是因为它材质贵重,而是因为一旦接过,他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消失的流浪小子了。他会被人记住名字,被人盯上,被人指望。
赵天鹰没催,只是举着令牌,目光如钉。
终于,陈无涯抬起手。指尖触到青铜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手心窜上来,紧接着,脑中响起一声低鸣。
【检测到高维能量波动……疑似“天机卷”关联信物。】
系统的声音短促而清晰。
他没表现出来,双手平伸,郑重接过。令牌入手沉实,边缘有些许磨损,显然曾被长久佩戴。他翻看了一瞬,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执此令者,代行天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赵天鹰忽然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东西不该给你,因为你没名没姓,没师承也没靠山。”
陈无涯抬眼。
“可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给你。”赵天鹰道,“那些有靠山的人,做事总有退路。而你不一样——你每走一步,都是绝路变活路。这种人,才配握这块牌子。”
周围一片寂静。
一名满脸风霜的老镖师缓缓抱拳,动作迟疑,但最终还是完成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低声说了句“受教了”,也有人默默退后半步,让出中心位置。
陈无涯将令牌贴身收进衣襟内袋,外面用粗布裹了一层,又系上腰带压牢。他不想让它轻易被人看见,更不想让它成为目标。
“你会用它做什么?”赵天鹰问。
“还没想好。”陈无涯答,“但我不会让它变成废纸。”
赵天鹰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拍了拍陈无涯的肩,力道很重,像是要把某种东西夯进骨头里。
就在这时,一名亲信快步跑来,在赵天鹰耳边低语几句。赵天鹰眉头微皱,随即看向东侧方线方向。
“东口哨塔发现异常脚印,新下的,至少二十人规模,往断脊岭去了。”
“是斥候。”陈无涯立刻道,“试探我们有没有加强防备。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按兵不动,反而会起疑。”
“那就让他们看。”赵天鹰冷声道,“传令下去,明早照常运镖,路线不变。但今晚加派双岗,断脊岭两侧埋伏弓手,火油罐预备。”
亲信领命而去。
赵天鹰看着陈无涯:“接下来的路,不会比现在轻松。”
“我知道。”
“你还愿意跟着走?”
陈无涯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令牌的棱角。他想起书院先生把他赶出门时说的话——“朽木不可雕也”。
如今那块“朽木”正揣着一块连宗师都难见的令牌,站在一群曾经视他如无物的镖师中央。
“我既然接了,就不会半路扔下。”他说。
赵天鹰笑了,这次笑得坦荡:“好。从今天起,你不只是客卿。你是天鹰镖局的‘天机使’,遇事可直禀总镖头,调用三队以下兵力无需请示。”
这话一出,连远处巡哨的镖师都停下了脚步。
陈无涯没推辞。他知道这是实权,也是枷锁。但他更知道,只有握住了权力,才能真正改变些什么。
夜风掠过营地,吹得火堆歪了一下。有人添了把柴,火焰猛地蹿高,映得众人影子在岩壁上乱晃。
陈无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血垢,袖口破了个口子,靴子沾满泥。他看起来依旧像个杂役,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赵天鹰举起酒碗:“为今日生还者,也为明日未死者——干!”
众人齐声应和,碗盏相碰。
陈无涯没喝,只是把酒泼在地上。这是流民营老吴头教他的规矩——活着的人喝酒,死去的人喝水。
他抬头看向山谷深处。那边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在等。
等敌人动,等机会来,等自己真正配得上这块令牌的那一刻。
赵天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他们什么时候敢真冲进来。”陈无涯说。
赵天鹰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沉默片刻,忽道:“你知道这块令牌为什么是半块吗?”
陈无涯摇头。
“因为完整的天机令,从来不存在。”赵天鹰嘴角微扬,“它本就是人为造出来的信物,只为筛选出一个愿意相信‘不可能’的人。”
陈无涯怔住。
“而你。”赵天鹰看着他,“就是那个肯把歪理走到底的人。”
远处传来一声鹰啼,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