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的手掌还悬在半空,五指张开,掌心朝上,电蛇钻入的瞬间,整条右臂像是被火钳夹住,从皮肉深处烧了起来。他没喊,也没动,只是牙关咬得死紧,喉结上下滑了一下。
墨风站在侧梁边缘,折扇横在胸前,指尖发白。他盯着那道嵌进血肉里的蓝光,低声骂了一句,随即把扇子一合,用力敲在柱子上:“你还活着?”
“还差一点。”陈无涯终于收回手,手臂垂下时微微抽搐,皮肤表面浮着一层焦黑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他左手撑地,膝盖一弯,硬是把自己重新扶正,盘坐在阵眼中央。
墨风跳下来,蹲在他面前,伸手探了探他右肩的温度,眉头一皱:“这劲儿不对,不是往外散,是往里缩。”
“它在找路。”陈无涯闭着眼,“错劲从来不走正经脉络,雷进来,它只会挑最歪的那条跑。”
“那你现在等于在经脉里点火药,就看哪边先炸。”墨风站起身,走到墙角,从披风内袋掏出一个小陶罐,倒出几粒暗绿色的药丸,“这是我用深潭寒草配的‘凝脉散’,能暂时压住气血翻腾,撑不了多久,但够你稳住前两道雷。”
陈无涯睁开眼,没接药,只问:“有没有副作用?”
“有。吃下去半个时辰内不能运劲,否则会反噬心脉。”墨风把药放回罐中,“你是要命,还是要机会?”
陈无涯沉默片刻,伸手接过陶罐,倒出一粒放进嘴里。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刚落腹,体内躁动的错劲就像被按住了头,猛地一顿。
他立刻抓住这空隙,左手按住丹田,引导残余的劲力回流。错劲原本如野马奔腾,此刻在药力压制下稍显驯服,沿着一条扭曲的路径缓缓归束。系统在他脑海中闪过一行提示:【真气逆运路径已校准,任督二脉连接完成百分之七十三】。
“还差三成。”他低声道。
“够了。”墨风已经回到地面,蹲在水阵边缘,用指尖蘸着雨水,在银粉勾出的曲线上补了几笔,“这阵法只能偏转雷势,不能替你扛。你得自己把路铺好。”
陈无涯点头,撕下外衣下摆,浸湿后一圈圈缠住右臂。布条贴上皮肤的刹那,焦痕处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没停,一圈、两圈、三圈,直到整条小臂都被裹紧。最后,他解下腰间那条褪色的蓝布带,绕过肘关节,狠狠扎死。
“你这是准备断臂?”墨风看着他动作。
“是防脱臼。”陈无涯活动了下手腕,声音平稳,“雷下来的时候,肌肉会不受控地抽,要是关节松了,劲就断了。”
墨风没再说话,转身走向神龛背面,从砖缝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铜管,两端刻着螺旋纹。他将铜管插进水阵的交汇点,轻轻一拧,地面银线顿时亮起微光,像是活了过来。
“这是引流栓,能帮你把雷劲多拖半息。”他退后几步,打量着整个布局,“阵眼在你屁股底下,水线绕三匝,铜管接引,雷落下来,我会用扇面挡一下,让它斜劈进你右手。你准备好了就点头。”
陈无涯没点头,而是缓缓闭上眼。
他想起书院最后一场考试,先生站在讲台前,手里拿着他的卷子,当着全班念:“陈无涯,你连‘仁义礼智信’都能抄成‘人蚁离痣腥’,你是真蠢,还是装傻?”
那时他低着头,没辩解。可走出大门那天,他在墙角捡到一本被雨泡烂的《算经》,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道题——所有人都按正序推演,结果全错。他随手倒着算了一遍,竟对了。
“原来有些路,非得反着走才通。”他喃喃道。
墨风听见了,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无涯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缠满布条的右手上,“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次错了,会不会也对了。”
墨风咧嘴一笑:“你这人,越是快死,话越多。”
外面风声更急,屋檐滴水已经连成线,啪啪打在水阵上,激起一圈圈涟漪。云层压得极低,偶尔一道电光划过,照亮破庙四壁,斑驳的墙面上影子乱晃,像无数伸出手的人。
陈无涯深吸一口气,双掌平放膝上,错劲沉入丹田,呼吸渐渐拉长。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息都可能是最后一息。但他不能慌,也不能停。错劲之所以能活,就是因为它从不按常理出牌——别人怕雷劫,他却要把雷当成补药。
墨风退到侧梁,折扇打开,扇面水纹流转。他抬头看天,乌云已经开始旋转,中心那个光点越来越亮。
“来了。”他说。
陈无涯没应声,只是将左手微微抬起,搭在右臂绑带之上。那是最后的保险——一旦劲力失控,他会立刻掐断血脉流通,哪怕废掉这条手臂,也不能让雷火冲进心脉。
墨风屏住呼吸,扇子横举,对准庙门方向。
第一道雷还没落,风先到了。卷着碎叶和灰土,扑在脸上生疼。陈无涯的额发被吹起,露出眉心一道旧疤——那是小时候抄错字,被父亲用竹条抽的。
他忽然笑了下。
“怎么,临死还想笑?”墨风低声问。
“我在想,要是书院先生知道我现在要靠‘抄错题’活命,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墨风一愣,差点没绷住:“你真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天光骤裂。
一道紫电自云涡中心直劈而下,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只听“轰”一声巨响,整座破庙猛地震颤,瓦片簌簌掉落。
墨风挥扇,水阵亮起,半圆光幕升起,电蛇撞上屏障,硬生生被拨开三寸,擦着陈无涯右肩掠过,轰在他摊开的掌心上。
他身体一僵,错劲瞬间暴起,顺着雷流逆行冲上肩井。皮肤下的蓝纹迅速蔓延,像是有东西在血管里爬行。
第二道雷已在云端凝聚。
墨风喘了口气,扇面微斜,准备再次拦截。
陈无涯却突然开口:“下一击,别偏太多。”
“你疯了?!”墨风扭头,“我要是不挡,你当场就得熟透!”
“我要它进经脉。”陈无涯抬起脸,眼神清明,“错劲走的是死路,雷也是死路。两条死路撞一块,说不定能撞出一条活道来。”
墨风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收扇冷笑:“行,我陪你错到底。”
他不再加固水幕,反而将扇面收回半尺,留出一道缝隙。
云层中雷光再度闪动,比之前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