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陈无涯就站在了空地中央。
他没穿外袍,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袖口卷到肘上,露出两条瘦但结实的手臂。铁钎插在身侧,尖端朝下,像是临时支起的一根旗杆。他拍了拍手,声音不高,却传得远:“都过来,今天教点实在的。”
几个孩子最先跑来,围成一圈。接着是做饭的妇人、劈柴的汉子,还有昨儿进营的那几个“外乡人”——采药的、铁匠、脚夫,也都慢悠悠踱了过来。没人说话,只彼此交换眼神。
老吴头拄着拐杖立在人群后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陈无涯清了清嗓子:“我这几天琢磨出个法子,叫‘震体防身术’。不用力气,不练招式,只要会喘气就行。”
有人笑出声。
“劲不在丹田,在脚后跟。”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跺一下脚,劲就从地里往上蹿,蹿到头顶再往下压,能把人震趴。”
哄笑声更大了。
“气不走任督二脉,要倒灌耳朵。”他继续道,还真的把双手捂住耳廓,做出一副闭气状,“你们试试,耳朵嗡嗡响的时候,心跳就慢了,敌人打你都打不准。”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地跟着比划。有人憋红了脸也没动静,有人乱跳一通惹得孩子拍手。
陈无涯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系统在他脑中轻震了一下。
【检测到三处气血波动异常,匹配血魔功运行轨迹,置信度八成】
他不动声色,开始带节奏。先是一掌推出,看似松垮,实则体内错劲翻涌,沿着逆经路线冲撞四肢百骸。每动一次,空气便微微震荡,地面浮尘随之跃起。
围观的人本能跟着模仿,大多数人只是摆个样子。可那三人不同。
采药人双肩微绷,呼吸在某个节点卡顿了一瞬;铁匠左手端碗的手指抽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脚夫低头站着,额角渗出细汗,鼻翼轻微翕张。
陈无涯嘴角微扬。
他知道,血魔功修习者对非常规劲路有天然排斥。就像水遇热必蒸,他们的身体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反应——哪怕意识能忍,气血藏不住。
他收势,拍拍手:“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不过……”
话音一顿,所有人静了下来。
“昨夜井边埋了东西,我知道是谁干的。”
人群骚动起来。
他依旧平静:“一块黑布,沾了苦杏味的膏药。北漠的‘断魂膏’,涂在刀上,三日内让人瘫软无声。你们当中有人想让我们死得悄无声息。”
没人出声。
“我不急抓人。”他慢慢往前走,“但我得说清楚,谁要是敢动这营地一根草,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错劲穿肠’。”
他的脚步停在采药人面前。
那人低着头,手指捏紧了背篓带。
“兄弟,你进来第一件事不是找饭吃,是绕墙走了一圈。数岗哨?看水源?还是记下哪间屋子住的是壮劳力?”陈无涯盯着他,“你说你是采药的,可你背篓里的草,全是枯的。连根须都没带,哪像挖出来的?倒像是从药铺顺来的。”
那人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无涯转身,看向铁匠。
“你吃饭用左手,很聪明。可你右手袖管鼓了一块,机关压住了脉门,导致气血回流不畅。刚才练‘震体术’时,你右手中指抖了三次。练过血魔功的人,真气走岔就会这样。”
铁匠脸色变了。
最后,他望向脚夫:“你躲在柴堆里,屏息功夫不错。可你忘了,人在极度安静时,鼻腔会因干燥而痒。你昨晚打了个喷嚏,没发出声,但肩膀颤了一下。有个孩子看见了。”
三人齐齐后退一步。
陈无涯忽然抬高声音:“你们不是流民!你们是北漠王庭禁军的细作!胸前佩狼首铜扣,腰间藏‘断魂膏’,练的是‘血魔刀’引气之法——我说得对不对?”
空气凝固。
系统提示:【目标心跳峰值突破临界,身份确认】
采药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铁匠右手悄然滑向袖中。
脚夫双脚微分,重心下沉。
陈无涯早有准备。
他铁钎往地上一戳,错劲爆发,脚下沙土轰然炸开,三股震荡波直冲三人足底。他们几乎同时跃起闪避——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步伐一致,完全是军中训练过的反应。
人群哗然。
“看到了吗?”陈无涯大声道,“真正的逃难人,走路低头,怕踩坑;吃饭抢着吃,怕没得吃;笑是从心里冒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他们刚才那一跳,整齐得像操演!”
老吴头拄杖上前,声音低沉:“三十年前,沧浪门是怎么灭的?就是被这种人,装成乞丐、难民,一点点探清底细,然后半夜杀光。”
村民们怒了。
有人抄起扁担,有人举起锄头,迅速围了上去。
采药人还想挣扎,刚抽出匕首,就被两个壮汉扑倒按在地上。铁匠袖中机关刚弹出半截,就被陈无涯一记错劲掌风震偏,铁针射入土中。脚夫转身想逃,老吴头拐杖横扫,绊住他腿,摔了个狗啃泥。
三人被五花大绑,押到空地中央。
陈无涯蹲在采药人面前,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枚铜扣——狼首图腾,边缘刻着王庭编号。
“谁派你们来的?”他问。
那人咬牙不语。
“不说也行。”陈无涯站起身,环视全场,“但我要告诉所有人,这种事不会停。他们会再来,换面孔,换名字,甚至装得更像流民。可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敢揭。”
他指向三人:“他们以为伪装就能混进来,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破绽不在动作,而在‘心’。他们不懂饿,不懂痛,不懂什么叫活一天算一天。所以他们装得再像,也逃不过一双双眼睛。”
孩子们挤在前头,瞪大了眼。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举手:“陈哥,那我们以后还能玩‘找影子’吗?”
“当然能。”他笑了,“而且从今天起,每个人都是‘找影子’的人。”
老吴头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他们背后还有人。”
“我知道。”陈无涯望着远处山脊,“但这一步,必须由他们先踏出来。”
他拿起铁钎,轻轻敲了敲地面。
三名细作被拖往后营关押,村民自发组织巡逻,气氛紧张却有序。
陈无涯站在空地中央,风吹起他衣角。
他忽然想起昨夜摸到的那截黑布,苦杏味之下,似乎还藏着另一种气息——极淡,像是墨汁混着陈年纸灰的味道。
那种味道,他在书院藏书阁最深处闻到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错劲在经脉中流转,隐隐发热。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做饭的老妇突然开口:“陈小子,你刚才说劲在脚后跟……我试了试,膝盖暖乎乎的,是不是练对了?”
他转过身,笑了笑:“您这不光练对了,还比我悟得快。”
老妇咧嘴一笑,转身忙去了。
陈无涯收回视线,正要说话。
老吴头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
“你看铁匠的鞋底。”老人声音压得很低。
他低头。
那人粗布鞋底沾着一点残泥,颜色深褐,纹路奇特,像是某种印章压过的痕迹。
那图案,像是一卷打开的书页,中间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