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会议在一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继续进行。议题转向了当前最紧迫的问题:海湾集团遭受重创后的报复可能性,以及赫克托集团如何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窗口重整旗鼓,巩固防线。
几位负责不同区域和事务的核心成员依次发言,汇报情况,提出建议。讨论集中在人员招募、武器补充、据点防御等传统“硬实力”层面。陆少华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专注倾听,偶尔在涉及具体战术细节或地形利用时,会言简意赅地提出一两个精准的建议,总能切中要害,让在座的几位经历过风浪的老江湖都暗自点头。
然而,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另一个至关重要,甚至从长远看更为致命的领域时,会议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
“我们的人手和武器损失可以通过之前的储备和紧急采购来补充,”一位负责军事行动的元老总结道,“但最大的问题是资金。秃鹫峡谷行动虽然成功,但也消耗了大量弹药,抚恤金是一大笔开销。更重要的是,我们最重要的两条跨境现金走私通道,因为这次事件引起的警方高度戒备,已经瘫痪了近一周。现金进不来,很多兄弟的薪水、供应商的货款、还有…‘打点’各方面的费用,都快跟不上了。”
他所说的“打点”,自然是指贿赂各级官员、警察和法官的巨大开销,这是维持一个毒枭帝国在墨西哥生存的血液。
会议室里出现短暂的沉默。武力可以抢夺地盘,但金钱才能维系帝国运转,才能将非法所得转化为合法享受,才能打通权力的关节。没有稳定而庞大的现金流,再强大的武装力量也会很快分崩离析。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转向了坐在赫克托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一直专注于操作笔记本电脑的伊莎贝拉·罗德里格斯。
赫克托也看向她,声音沉稳:“伊莎贝拉,财务情况到底有多糟?我们还有多少周转时间?新的洗钱渠道什么时候能重新打通?”
伊莎贝拉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缓缓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赫克托身上,眼神冷静得像是在分析一组财务报表,而非讨论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叔叔,情况比表面看起来更严峻。”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不是‘快跟不上’,而是已经出现缺口。过去一周,我们的现金流入比正常水平下降了73%。而固定支出,包括薪酬、贿赂、利息和产业维护费用,并未减少。我们现有的流动资金,即便算上几个紧急备用金库,最多只能支撑十天,前提是不能再有任何突发的大额支出。”
她报出的数字精确到令人心惊,清晰地描绘出一幅即将到来的财务危机图景。
“至于那两条主要走私通道,”她继续道,语气没有丝毫波动,“负责的‘鼹鼠’(对边境走私者的暗称)报告,海关和边境巡逻队的检查力度增加了三倍,使用了更多嗅探犬和现金探测仪。现在强行闯关的风险极高,失败概率超过80%,一旦失败,损失的不只是现金,更是整条经营多年的线路和关键人手。我认为,至少在未来两周内,不应再尝试启用它们。”
“两周?!”刚才发言的军事元老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没有新资金注入,我们连一周都撑不过!兄弟们提着脑袋干活,拿不到钱会出大乱子的!”
“我知道。”伊莎贝拉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所以,我们需要启动备用方案,并且立刻执行。”
“你有什么计划?”赫克托沉声问道,他对侄女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伊莎贝拉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会议室主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金融图表、公司架构图和物流流程图。
“我们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财务最基本的准则。”她开始阐述,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过去几年,我一直在构建一个多层次、分散化的资金归集和洗白体系。现在,是启动b计划和c计划的时候了。”
她指向屏幕:“b计划,是利用我们在蒂华纳、墨西卡利和恩塞纳达的二十七家合法产业进行中小额现金沉淀。餐馆、酒吧、夜总会、修车厂…每天产生的现金流看似不起眼,但集中起来非常可观。我已经调整了这些地方的营业和存款策略,预计每天可以多沉淀并初步消化十五万到二十万美元的现金。”
接着,她切换画面:“c计划,是启用三条新的、更隐蔽的跨境现金走私路线。一条走太平洋小型渔船,利用夜间和复杂海岸线;一条走美墨边境墙下的古老走私地道,那条地道知道的人极少,且出口在美方一侧的私人农场内;最后一条,是利用往来于两国之间的长途大巴司机,采用‘蚂蚁搬家’式的小额多次携带。这三条线路的运力有限,初期每周大概只能输送五十万到八十万美元,但胜在安全隐蔽。”
她的计划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充分展现了她对集团财务网络的绝对掌控力和未雨绸缪的远见。会议室里的众人,包括那些元老,都微微点头,面露赞许。伊莎贝拉·罗德里格斯在金融领域的才能,是他们这个帝国得以维系和扩张的关键保障之一。
“很好!”赫克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就按你说的办,立刻执行。需要任何资源配合,直接调动。”
“是,叔叔。”伊莎贝拉点头,随即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需要各地负责人严格按照我稍后分发的时间表和操作流程执行,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错。财务问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的强势和专业,此刻无人敢质疑。
就在议题似乎即将圆满结束,众人准备讨论下一个问题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赫克托的右手边响起。
“或许,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个d计划。”
说话的是陆少华。他之前一直沉默,此刻突然开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湛蓝色的眼眸瞬间锁定陆少华,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再次浮现。在她看来,财务和洗钱是极其专业和精密的工作,需要多年的经验和复杂的技术,绝非一个打打杀杀的武夫能够置喙。她倒想听听,这个“中国厨子”能说出什么外行话。
“华,你有什么想法?”赫克托倒是很感兴趣地看向他。
陆少华迎着伊莎贝拉的目光,语气平和,仿佛在讨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现金流动困难,本质上是因为物理运输通道被暂时切断。那么,是否可以减少对物理运输的依赖?”
伊莎贝拉几乎要冷笑出声,但她克制住了,只是语气略带嘲讽地反问:“陆先生的意思是?让美元自己长翅膀飞过来吗?或者通过银行系统?任何超过一万美元的跨境电汇都会受到严格监控,更别说我们这种…特殊来源的资金了。”
“不完全是银行电汇。”陆少华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继续说道,“我注意到,现在有很多基于互联网的新兴支付方式,比如一些虚拟货币…比特币之类的。”
听到“比特币”这个词,伊莎贝拉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但随即被更浓的怀疑所取代。她没想到陆少华居然知道这个。
“比特币?”一位元老疑惑地重复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游戏币吗?”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决定由自己来终结这个“外行”的提议,她以一种给小学生上课的语气解释道:“比特币是一种加密数字货币,理论上确实可以跨境转移,具有一定的匿名性。但是,陆先生,你可能不了解,首先,它的价格波动极其剧烈,可能一天之内就损失百分之二三十的价值,根本不适合作为价值储存和转移工具。其次,它的流动性目前还很有限,大规模兑换成法定货币非常困难,同样会留下明显的电子痕迹,甚至比银行系统更容易被追踪。最后,操作它需要专业的技术知识。这是一个极不成熟、风险极高的领域,绝对不适合我们目前的情况。”
她的话有理有据,彻底否定了陆少华的提议。
然而,陆少华并没有被驳倒的窘迫,反而点了点头:“伊莎贝拉小姐说的这些风险,我都了解。价格波动可以通过短期对冲和快速兑换来规避;流动性问题,可以通过场外交易(otc)和分散到多个交易所解决;技术问题,可以招募专业人士。我指的不是用它来替代主要渠道,而是在这个特殊时期,作为一个非常规的补充。比如,我们可以用本地现金购买比特币,在境外出售换取美元,虽然效率低、损耗大,但或许能为我们多争取几天时间,或者应对一些紧急的小额支付。多一条路,总多一分希望。”
他的回应,不仅没有显露出外行,反而显示出他对这个新兴领域并非一无所知,甚至考虑到了操作层面的细节!
这下,轮到伊莎贝拉有些惊讶了。她重新审视着陆少华,这个男人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他不是一个只知道暴力的一根筋武夫,他的思维似乎并不局限于战场。
但长期的职业习惯和固有的偏见,让她不愿意轻易承认一个“外人”在自己专业领域的任何建树。她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对方偶然听到一些名词后的夸夸其谈。
“理论上听起来可行,但实际操作起来复杂性和风险远超你的想象,陆先生。”伊莎贝拉的语气依旧冰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财务运作需要的是精准和稳妥,而不是冒险和侥幸。我们有成熟可靠的方案,不需要节外生枝,引入不可控的新变量。”
她的话等于再次否决了陆少华的建议,并将其归类为“不专业”的冒险。
会议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其他人都能看出,伊莎贝拉是在刻意打压陆少华,维护自己在财务领域的绝对话语权。
赫克托看了看侄女,又看了看陆少华,打圆场道:“伊莎贝拉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了,就先按她的方案执行。华的建议…作为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可以保持关注。现在,讨论下一个议题吧。”
陆少华不再多言,平静地靠回椅背。他提出建议,本就是一种试探,既是为了展现自己的价值不止于军事,也是为了观察伊莎贝拉的反应。
结果很明确:伊莎贝拉·罗德里格斯是一位极其出色的财务专家,但对他的轻视和排斥也同样明显。她像一只守护着自己领地的金色雀鸟,美丽而骄傲,不容他人觊觎她的领域。
陆少华心中了然。要真正获得她的认可,乃至在未来可能的合作中占据主动,他需要在她最自信的领域,拿出更令人信服的东西。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从不畏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