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窗玻璃上划出细碎的声响。阳光变得稀薄而珍贵,天空常常是一种灰白的、高远的色调。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发下来了,季晨熙的名字后面,跟着一列整齐的“优”和“优星”。楚颜看着成绩单,眼眶微红,却带着欣慰的笑意,轻轻抱了抱他:“宝贝真棒!爸爸知道了,一定特别骄傲。”
季晨熙小心地将成绩单对折,收进那个装着爸爸遗物的深绿色木盒里,放在那面国旗旁边。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雀跃,只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点,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向远方的爸爸交上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周末的午后,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雪。季晨熙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书架。他踮起脚,想去够最上层那套爸爸给他买的、他还看不太懂的《少儿军事百科》。指尖刚触到书脊,不小心碰落了旁边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着的长方形盒子。盒子掉在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他弯腰捡起来。盒子有些分量,边角磨损,牛皮纸上没有字,只用胶带简单封着。他想了想,记起这是爸爸上次休假回来时,神神秘秘塞进书架最高处的,说:“等晨熙再长大一点,认字更多了,和爸爸一起看。” 当时爸爸的笑容里,带着某种特别的期待。
季晨熙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他小心地撕开已经有些脆弱的胶带,打开牛皮纸。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图案的硬纸盒。打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上面是爸爸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给我未来的‘小指挥官’:真正的观察,不仅用眼睛,更要用心和头脑。当你准备好用它们去看世界时,爸爸带你去看真正的星辰大海。——爸爸,于xx年x月x日”
便签下面,是一架崭新的、儿童专用的高倍天文望远镜。银白色的镜筒,黑色的调焦轮,还有配套的三脚架和几张星图。这不是玩具,而是一架真正的、入门级的天文观测设备。
季晨熙怔住了。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镜筒,仿佛能感受到爸爸挑选它时的用心和期待。爸爸想带他看的,不仅仅是月亮上的环形山,更是远方,是浩瀚,是作为一个男子汉应有的视野和胸襟。这架望远镜,是爸爸为他规划的、关于未来的一次“了望”,是父子间一个关于成长的秘密约定。
可是,约定好的那个带他看星星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立刻去组装望远镜。他只是坐在地板上,抱着那个盒子,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灰色的云层低垂,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远方。他心里有点酸,有点空,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爸爸把“看远方”的“眼睛”留给了他,却不能再牵着他的手,告诉他该看哪里,该怎么看。
良久,他站起身,没有把望远镜放回书架顶端,而是把它郑重地放在了书桌旁的地上,那个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拿出那本爸爸的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有画的地方——那幅他浇水的素描。在旁边的空白页上,他拿起铅笔,没有画星星,也没有画望远镜。
他画了一条路。一条弯弯曲曲、通向地平线的路。路上,画了三个背影。最高大的那个,穿着军装,走在最前面,手指着远方。中间是妈妈的背影。最小的那个,是他自己,背着一个像是书包又像是行军包的东西,努力抬着头,看着爸爸手指的方向。路的尽头,是一片朦胧的、用虚线勾勒出的群山和星空。
画完后,他在下面一笔一划地写道:
**【爸爸给我买了一架望远镜,让我长大了看星星大海。】_
**【爸爸不能带我去看了。】
**【但望远镜还在。路,还在。】
**【星星和大海,也还在。】
**【我要自己学会看。】
**【先看清楚脚下的路,看清楚妈妈的笑容,看清楚书本上的字。】
**【等我的眼睛和心都准备好了,我就自己去看。】
【爸爸,你指给我的远方,我会走到。】
从那天起,那架未启封的望远镜,静静地立在季晨熙的书桌旁,像一个无声的坐标,提醒着他远方的存在。他依然每天认真上学、写作业、帮妈妈做家务,但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看书时更专注,尤其是那套《少儿军事百科》,他开始磕磕绊绊地自己阅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他看天气预报时,会留意爸爸曾经驻守过的那个南方边境城市的天气。他依旧想念爸爸,但这种想念,不再仅仅是渴望依靠和陪伴,更混合了一种“不能辜负”的信念和“将要抵达”的向往。
十一月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覆盖了窗台。季晨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他伸出手指,在雾气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望远镜的轮廓,透过这个虚幻的“镜筒”,望向雪花飞舞的、白茫茫的远方。
爸爸的“望远镜”还未开启,但孩子心中的“了望”,已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