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渐深,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催眠的声响。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睡梦中,只有零星的路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楚颜家客厅的挂钟指针,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凌晨两点。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楚颜刚刚结束了一个与海外团队关于项目紧急预案的跨时区视频会议,疲惫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加上对季诚处境的隐忧,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她关掉电脑,准备起身去洗漱,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
就在她伸手准备关掉台灯的那一刻,书桌角落那部沉寂了许久的红色加密电话,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嘀”声。不是铃声,更像是一种系统内部确认的提示音,短促而肯定,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突兀。
楚颜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猛地转过身,目光死死盯住那部电话。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跳动的加密代码序列正在快速滚动,取代了往常的待机界面。几秒钟后,代码消失,屏幕恢复了黑暗,但听筒里,却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电流“沙沙”声,夹杂着一种……类似老旧电台调频时、信号即将接通前的背景噪音。
这一次,没有沉重的呼吸,没有压抑的咳嗽,只有这片纯粹的、带着遥远距离感的电子静噪。但这片静噪本身,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让楚颜心惊胆战。它意味着线路被以某种极其艰难的方式接通了,但那边的人……可能连发出一个音节的气力都没有,或者处于绝对不能出声的环境。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听筒,贴近耳边,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呼唤:“季诚?是你吗?你怎么样?回答我!求你……说句话……”
没有回应。只有那片冰冷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像宇宙深处的背景辐射,无情地宣告着连接的存在与……沟通的无望。楚颜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这种绝对的静默,比听到痛苦的呻吟更让人恐惧。它像是一个黑洞,吞噬着所有希望和猜测。
她不死心,又对着听筒一遍遍低唤,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支离破碎:“季诚……你听着就好……你听着……家里一切都好,晨熙他……他很好,他很想你……他今天……他今天还发现了我们以前的挂件,他说……他说我们家的船永远有方向……你听到了吗?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想用话语填满这可怕的寂静,想用家的温暖穿透这无尽的虚空。然而,听筒那边,依旧只有那片恒定的、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就在楚颜几乎要被这绝望的静默压垮时,突然,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电流噪音完全淹没的,传来了一声……敲击声?像是用极其坚硬的、无力的事物,轻轻磕碰了一下麦克风?嗒……一声之后,间隔了大约三四秒,又是极其轻微的一声:嗒。
然后,又是一片“沙沙”声。
楚颜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这不是无意识的杂音!这太有规律了!是摩斯电码吗?她拼命回想季诚很久以前教过她的几个最简单码符,但慌乱中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摩斯电码……那是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全部注意力去听。那两声轻响,微弱,短促,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节奏感?
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房的门,投向客厅的方向——透过门缝,可以看到远处墙上,那个藤编的挂件在夜灯下模糊的轮廓,那艘刺绣的小船……还有,晨熙书包上,那枚永远指向南方的指南针!
“嗒……(间隔)……嗒……”
两声轻响……指南针的指针……一动,一静?指向?确认?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让她浑身战栗起来。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刚才提到的“方向”?他在告诉她……他“知道”方向?他“记得”方向?他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应关于“家”和“航向”的讯息?
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冲击,让楚颜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心痛、骄傲和巨大恐惧的复杂洪流。她对着听筒,用尽全身的力气,哽咽着,一字一顿地,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刻进电波里:
“我……明白了!方向……对!家的方向!指南针……指着家!晨熙……我和晨熙……永远指着你!你……你一定……要朝着这个方向……回来!听到没有!季诚!朝着……家的方向……回来!”
她不知道他能否听见,也不知道这微弱的敲击是否真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但这几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绝望中的稻草。
听筒里,在她喊出“回来”之后,那片“沙沙”声似乎……极其微妙地……停顿了半秒?也许只是错觉。然后,依旧是那片永恒的噪音。
几秒钟后,毫无征兆地,电流声戛然而止。听筒里传来通讯彻底中断的、短促的忙音。一切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连接,只是一场深夜的幻觉。
楚颜握着只剩下忙音的电话听筒,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泪水无声地滑落。窗外,雨声依旧。
她不知道那两声敲击究竟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他此刻正经历着什么。但那个关于“指南针”和“方向”的猜想,像一粒火种,在她冰冷的心底顽强地燃烧起来。无论多么微弱的回应,都证明他还在挣扎,他还在试图连接,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这一夜,楚颜无眠。她坐在书房里,直到天色微明。那枚指南针,静静地躺在晨熙的书包上,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它指向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方位,而是一场跨越生死、用沉默和暗号进行的、关于爱与归途的,最艰难的对话。而这场对话的余波,将在即将到来的黎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这个安静的家里,悄然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