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城高耸的箭楼之上,满桂按刀而立,玄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远处,那股约两千人的蒙古骑兵,如同盘旋的秃鹫,在弓箭射程之外耀武扬威地驰骋。
蒙古骑兵队伍中分出数十骑,冲到更近处,马上骑士嚣张地叫骂着,然后将几个被反绑双手、衣衫褴褛的汉人百姓从马上推下。雪亮的弯刀挥过,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首级被砍下,肆意地抛向护城壕的方向。
城头明军将士看得目眦欲裂,怒骂声、请战声不绝于耳。几个年轻的军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开关冲杀出去。
满桂却依旧冷静,只是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深知,这是林丹汗的激将法,目的就是诱使他出战。城外地势开阔,利于蒙古骑兵机动,两千精骑足够对任何贸然出城的明军造成重大杀伤。
“传令各炮位,”满桂的声音冰冷如铁,“测算距离,弗朗机炮预备——霰弹。”
命令迅速传达。城头垛口后,炮手们紧张而有序地调整着炮口角度,填入预装好的霰弹子铳。
城下的蒙古将领巴特尔见明军毫无动静,只是城头有些许调动,不由得更加嚣张,甚至策马又向前冲了一段,挥舞着弯刀,做出各种挑衅的动作。
就是此刻!
满桂猛地一挥手。
“放!”
轰!轰!轰!
十数门弗朗机炮几乎同时发出怒吼!无数铅弹如同死亡的铁雨,瞬间覆盖了巴特尔及其周围数十骑所在的区域!距离经过精心测算,正在霰弹最大有效射程的边缘!
巨响和硝烟过后,只见人仰马翻,惨嚎一片。巴特尔运气极好,只是坐骑被击中,将他掀落马下,摔得七荤八素,身边亲卫则倒下一片。蒙古军的嚣张气焰为之一滞,阵型出现瞬间的混乱。
满桂没有下令第二轮炮击,也没有派兵出城。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蒙古人慌乱地救起巴特尔,向后撤退。
“把首级……捡回来,好生安葬。”满桂对副将吩咐道,声音低沉而压抑,“记下这笔血债。来日方长,必让鞑虏百倍偿还!”
一次短暂的接触,明军以精准的炮火回应了野蛮的杀戮,虽未能尽歼敌寇,却极大地挫伤了对方的士气,也稳住了己方的军心。满桂用最冷静也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林丹汗:长城,不是你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这场心理较量,他略胜一筹。
川黔边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秦良玉亲率一千忠贞营精锐,轻装简从,如同一条白色的利刃,快速插入播州(遵义)地区。
她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按惯例先行文训斥、等待土司回应。而是凭借对西南山地地形的熟悉和白杆兵极强的山地行军能力,直接深入土司控制的核心区域。
当地几个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小土司,根本没料到这位女总兵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秦良玉的大军已经兵临寨下。
她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派出使者,直接闯入土司议事的大棚,当着所有头人的面,宣读总兵府钧令,严词斥责其不轨行为,要求立刻交出挑头闹事者,并保证永不犯境。
态度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几个土司被这突如其来的军事压力和毫不客气的态度震慑住了。他们内部本就不和,见明军精锐如此强悍,主将如此果决,那点小心思瞬间熄了大半。最终,在秦良玉承诺不追究大多数从众者、并允许其正常互市之后,几个闹事的头人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事情迅速平息。
秦良玉甚至没有多做停留,留下部分兵马监督承诺履行,自己旋即率主力返回成都。从出发到解决问题返回,前后不到一月。
当秦良玉重返成都总兵府时,整个四川官场为之失声。那些原本准备看热闹、甚至暗中使绊子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什么“女子不堪重任”、“需请文臣主持”的风凉话。
这位女总兵用一次干净利落、速战速决的军事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雷霆手段”。她绕开了繁琐的官僚程序,直接动用武力进行威慑,高效地解决了问题,展示了其卓越的军事能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经此一事,四川上下,无论是军队系统还是地方官员,都真正开始正视这位皇帝钦点的女总兵。虽然内心的偏见未必完全消除,但至少表面上,再无人敢轻易敷衍或挑衅。秦良玉的帅位,凭借实打实的军功和果决的作风,终于初步站稳。
镇北堡在冰天雪地中顽强地屹立着。李永芳采纳了夜不收的建议,不仅在城堡周围广设鹿砦、陷坑,更命人打造了大量铁蒺藜,趁着夜晚和风雪天气,远远地撒布在通往城堡的各条要道和可能的隐蔽接近地上。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在雪层下极难发现,却能有效地迟滞敌方步兵和马蹄的行动。
同时,他加派了更多双人一组的暗哨,携带铜哨和信号火箭,潜伏在更远的树林和山坳里,构成一道无形的预警网络。
这些措施很快收到了效果。一天深夜,一支试图趁着风雪摸近城堡进行侦查破坏的小股部队,不幸踩中了铁蒺藜,惨叫声和骚动立刻被暗哨发现。信号火箭升空,城堡守军迅速警觉,火把齐明,弩炮和火铳向着可疑方向猛烈射击。来袭者狼狈不堪地丢下几具尸体和伤员,仓皇逃入黑暗。从留下的装备和尸体看,正是朱纯臣麾下那些建奴余孽和汉奸叛军。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朱纯臣见强攻和偷袭难以奏效,竟使出更为恶毒的计策。几天后,一群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汉人百姓,哭喊着从森林中逃出,奔向镇北堡,声称是从罗刹人魔爪下逃出的奴隶,恳求庇护。
守军见状,不敢大意,但也心生怜悯,请示李永芳。李永芳亲上城头观察,他敏锐地发现,这些“百姓”虽然看似凄惨,但脚步虚浮,眼神闪烁,人群中青壮年比例偏高,且似乎有人在暗中引导指挥。
“不准放箭,也不准开门!”李永芳冷声道,“告诉他们,堡内狭小,已有疫病,无法收容。让他们沿江往下游走,去下游的部落寻求帮助,我们会用吊篮送些食物下去。”
他判断,这很可能是朱纯臣的毒计,想利用同情心,让细作混入城中,里应外合,或者干脆这些“百姓”就是死士,身上携带瘟疫等物!
食物用吊篮放下后,城下那些“百姓”先是错愕,继而开始哭闹叫骂,甚至试图冲击城门,见守军毫不松动,最终才悻悻离去,消失在山林中。
李永芳站在城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寒意更胜严冬。与罗刹人的明刀明枪不同,朱纯臣这些败类,熟悉汉地情况,手段更加阴险歹毒,防不胜防。北疆的暗战,因为这群阴魂不散的叛徒,变得更加凶险和肮脏。
京城之中,关于女子才德的议论,在皇商司文化坊持续的推动下,逐渐从市井娱乐向更深层次发展。一些开明的士绅家庭,开始私下聘请先生,教授家中女儿读书识字,学习琴棋书画,甚至一些简单的算学。虽未形成风气,却已是星星之火。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位致仕的翰林院老编修,在其家乡江南某县,得到当地一位富商(与皇商司有生意往来)的资助,竟开办了一所小小的“女塾”,主要招收附近家境尚可的女子,教授《女诫》、《内训》的同时,也讲授诗词格律、历史典故,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养生和理家知识。此举虽引来不少非议,却也得到部分开明人士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
深宫之内,皇后柳青瑶的影响力也在以另一种方式延伸。她依循旧例,在宫中举办小型的“赏梅诗会”,邀请一些勋贵大臣的女眷入宫。与以往不同的是,诗会并非单纯吟风弄月,柳青瑶会有意无意地引导话题,讨论一些贤后、才女的故事,甚至提及农桑、织造等“妇功”之事。
她还将朱由校改良后的一些小巧农具模型(如轻便的纺车、改良的织梭)展示给命妇们观看,并笑着说起这些改良如何提升了效率,惠及百姓。命妇们虽大多不懂技术,却也能感受到皇后并非沉溺于享乐,而是心系实务,对其更加敬重。这些谈话内容,随着命妇们归家,也会悄然在更高的社会阶层中流传, 巧妙地改变着人们对后宫乃至女子作用的认知。
格物院内,那台安装了安全阀的蒸汽原型机,终于可以相对稳定地运行了。虽然依旧笨重、粗糙、效率低下,但那规律性的活塞运动和李尔王连杆带动的飞轮旋转,却蕴含着划时代的力量。
朱由校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了下一个难题:如何将这往复的运动,更高效、更连续地转化为旋转动力?他整日泡在工坊里,对着复杂的连杆、齿轮、曲轴草图发呆,地上扔满了废弃的纸团。
朱常洛再次前来视察时,看到的正是朱由校对着一堆铜铁零件冥思苦想的模样。他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台轰鸣的机器,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期待,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离开格物院后,朱常洛回到乾清宫,沉思良久,提笔写下了一道特殊的诏书:
“朕闻,格物之道,乃强国之本。今特旨:凡我大明臣民,不拘士农工商,但有能造出利国利民之新式器械、或改进旧法使其效能倍增者,经格物院验证属实,皆可据其功效,赐金银、授官职、或赐匾额旌表。其法着为专利,他人未允,不得仿造牟利,以资鼓励。”
这道《鼓励格物创新诏》,首次以朝廷法令的形式,肯定了技术创新和发明创造的价值,并试图用“专利”的概念给予保护和激励。虽然还很粗糙,执行起来也会困难重重,但其指向性极其明确:打破技术垄断和师徒秘传的陋习,激发全民的创造热情,将科技发展提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
诏书颁布后,自然又引起一番议论。但更多的人,尤其是格物院的工匠和那些默默钻研技术的底层聪明人,却从中看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光芒。北疆的风雪、蜀道的艰险、朝堂的博弈,都无法阻挡一个新时代的脉搏,正随着那台简陋蒸汽机的轰鸣,越来越清晰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