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李贺《雁门太守行》
凄厉的警钟声撕裂了狂欢的夜幕，将山阳部直接从祭典的欢腾抛入了生死存亡的冰冷深渊。
寨墙之上，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疯狂摇曳，将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寨外，黑暗的山林如同沸腾的墨池，无数扭曲、狰狞、散发着嗜血与腐烂气息的“蚀妖”正如潮水般涌出，它们的嘶嚎怪叫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乐，狠狠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数量太多了！远超山阳部以往遭遇的任何一次！那弥漫的恶意与疯狂，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稳住！不要慌！”苍岩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压住阵脚，但他自己握弓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许多年轻的山民战士更是面无人色，几乎握不住武器。这种源自祖辈记忆深处的恐惧，并非单靠勇气就能驱散。
“弩箭准备！听我号令！”秦岳冷静的声音如同磐石，在这片恐慌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经历过边塞血战，深知士气的重要性。“铁塔，左翼！山猫，右翼！检查机关触发！荀渭，中央指挥，优先射杀速度最快的目标！”
关键时刻，四人小组的军事素养展现无遗。清晰的指令迅速让慌乱的山民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开始执行。
荀渭深吸一口口带着腥臭和恐惧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站在寨墙中央，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着逼近的妖潮。怀中的碎片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同源却扭曲堕落力量时的冰冷排斥与警惕。
“放箭！”随着苍岩一声令下，早已绷紧神经的山民弓手们猛地松开弓弦！
“咻咻咻——！”
数十支箭矢带着破空声，如同飞蝗般射向妖群！
然而，效果甚微！那些蚀妖或是皮糙肉厚，箭矢难以穿透；或是动作诡异，轻易避开要害；甚至有些直接无视钉在身上的箭矢，速度不减地继续前冲！只有寥寥几只倒霉的被射中眼睛等脆弱部位，惨叫着翻滚倒地，瞬间便被后续的妖潮淹没践踏！
“不行！普通弓箭对它们效果太差！”苍岩脸色难看。
“用重弩！瞄准眼睛、关节！”荀渭厉声喝道，同时指向妖群中几只速度极快、如同黑色闪电般扑来的腐狼形态蚀妖，“优先解决那几只！”
设置在寨墙垛口后的几架由荀渭改造过的重型弩机立刻发出沉闷的机括声！儿臂粗的特制弩箭呼啸而出！
“噗噗！”这一次，强大的动能带来了战果！两只腐狼蚀妖被狠狠钉在地上，挣扎嘶吼！另外几只也被逼得闪避减速！
“好！”山民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士气稍振。
但蚀妖的洪流已然逼近寨墙！
“落石！滚木！”秦岳大吼！
早已准备好的山民奋力将堆在墙头的巨石和滚木推下！
轰隆隆的巨响中，冲在最前面的蚀妖被砸得筋断骨折，惨嚎连连，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更多的蚀妖踏着同类的尸体，疯狂扑上！它们用利爪抠着粗糙的木墙，试图向上攀爬；有的则用身体狠狠撞击着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更有一些形态诡异的蚀妖，竟然从口中喷吐出腥臭的、带有腐蚀性的黑绿色粘液，溅射在寨墙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木质 rapidly 被腐蚀消融！
“小心毒液！” “挡住它们！别让它们上来！”
墙头上瞬间陷入了惨烈的近身搏杀！山民战士们怒吼着，用长矛向下猛捅，用刀斧狠狠劈砍那些试图冒头的蚀妖。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蚀妖的嘶嚎声顿时响成一片！
不断有山民被蚀妖的利爪扯下墙头，或是被毒液喷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也不断有蚀妖被砍碎头颅，坠落下去。
鲜血染红了墙头。
荀渭没有参与肉搏，他如同一个冷静的猎手，手持一柄强弓（从山民那里借来），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他的箭矢并不密集，却极其刁钻致命，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射出，或是救下即将遇险的山民，或是精准地射入某只蚀妖张开喷吐毒液的口中，或是打断其攀爬的动作。
《千锻》秘法锤炼下的精神感知和精准控制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甚至能隐约预判到某些蚀妖下一步的动作轨迹！
但个人的力量，在如此规模的妖潮面前，依旧显得渺小。防线摇摇欲坠。
“启动机关！”荀渭看准一个蚀妖聚集最多的区域，猛地对山猫吼道！
山猫早已守在机关旁，闻令猛地拉下绞索！
“嘎吱——轰！！”
寨墙外侧，一片伪装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布满尖锐木刺的深坑！十几只冲在前面的蚀妖猝不及防，惨叫着跌落下去，瞬间被刺穿！
同时，墙头几处隐秘的孔洞中，猛地弹射出旋转的、带着利刃的飞轮！如同死神的镰刀，贴着墙皮飞旋切割，将好几只即将爬上墙头的蚀妖拦腰斩断！
墨家机关术初显锋芒！暂时缓解了一波压力！
“钜子威武！”有山民激动地大喊！看向荀渭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信服！
然而，蚀妖似乎无穷无尽！刚清空一片，立刻又有更多的涌上！而且，它们似乎学聪明了，开始避开明显的陷阱区域，甚至懂得协作攻击！
“这样下去不行！消耗太大了！”秦岳一边用长矛捅穿一只蚀妖的眼窝，一边对荀渭喊道，“必须想办法击退它们的源头或者首领！”
源头？首领？
荀渭心中一动，全力催动精神感知，同时引动怀中碎片的冰冷寒意，向妖潮后方探去。
混乱、疯狂、嗜血…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但在那一片混沌的深处，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某种…嘲弄意味的精神波动！
在那！妖潮最后方，一片阴影笼罩的巨石上！
荀渭凝神望去，只见那里隐约蹲伏着一个形态与其他蚀妖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体型并不庞大，反而近似人形，更加瘦长，覆盖着暗紫色的、仿佛角质层的甲壳，一条长长的、尖端如同蝎尾般的尾巴缓缓摆动。它的头颅类似昆虫，复眼闪烁着冰冷狡黠的紫光，正静静地“注视”着激烈的战场，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是它在指挥这些蚀妖？！
就在这时，那只人形蚀妖似乎察觉到了荀渭的窥探，冰冷的复眼猛地转向寨墙方向，与荀渭的目光隔空相撞！
一股冰冷、邪恶、充满侵蚀性的精神力量如同毒针般，猛地顺着荀渭的感知刺了过来！
荀渭闷哼一声，只觉得头脑如同被针扎般剧痛，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荀哥！”旁边的山猫连忙扶住他。
“没事…”荀渭甩了甩头，眼中闪过骇然。这东西不仅智慧更高，竟然还能进行精神攻击！
必须除掉它！否则山阳部今晚必破！
但距离太远，中间隔着无数疯狂的蚀妖，根本无法接近！
“苍岩头领！看到后方那块巨石上的紫色怪物了吗？那可能是首领！有没有办法远程攻击到它？”荀渭急声问道。
苍岩顺着方向望去，脸色一变：“是‘蛊惑者’！祖训中提到过的可怕蚀妖！能操控低等蚀妖！但它太远了，我们的弓弩根本够不到！”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那只被称为“蛊惑者”的人形蚀妖，似乎因为被窥破而有些恼怒，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那条蝎尾般的尾巴猛地扬起，对准了寨门方向！尾巴尖端，一点幽紫色的光芒开始凝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它要亲自出手了！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全场！
“不好！它要攻击寨门！”秦岳骇然失色！寨门一旦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远程手段都无法企及！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
荀渭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他一把扯下身后用布包裹的“断星”重刀，对铁塔吼道：“铁塔！用尽全力，把我扔过去！扔向那只怪物！”
“什么？！”所有人都惊呆了！把自己扔进妖潮中心？！这简直是自杀！
“不行！太危险了！”秦岳和苍岩同时反对！
“没时间了！这是唯一的机会！相信我！”荀渭语气斩钉截铁，眼神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感受到“断星”刀中传来的、渴望斩断一切的嗡鸣，以及怀中碎片那冰冷的、对抗邪异的共鸣！
铁塔看着荀渭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那即将发出恐怖一击的蛊惑者，猛地一咬牙：“中！俺信你！”
他一把抓住荀渭的腰带，如同甩链球般，用尽全身洪荒之力，怒吼着将荀渭朝着寨外、朝着那只蛊惑者的方向，猛地抛掷出去！
“荀哥！！” “钜子！”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荀渭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划过夜空，越过下方疯狂的妖潮，直扑向那只蛊惑者！
狂风在耳边呼啸，下方是无数扭曲嘶嚎的蚀妖，前方是那凝聚着恐怖能量的蝎尾！
荀渭人在空中，精神却高度集中，《千锻》秘法运转到极致，体内那丝气感与碎片寒意、断星刀意前所未有地交融在一起！
蛊惑者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突袭，复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那凝聚的幽紫光芒瞬间转向，对准了空中飞来的荀渭！就要发射！
就在这瞬息之间！
荀渭猛地将“断星”重刀举过头顶，并非劈砍，而是将所有的精神、意志、气力，乃至那丝冰冷的星枢之力，全部灌注其中，然后向着那蛊惑者，隔空狠狠虚劈而下！
没有华丽的刀光，没有震耳的轰鸣。
只有一种极致的、凝聚的、斩断虚空的意志，伴随着“断星”刃口那丝细微的七彩流光的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次元利刃，瞬间跨越了最后的空间距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切割声响起！
那只蛊惑者扬起的蝎尾，连同其尖端那凝聚的幽紫能量球，以及它那小半个闪烁着惊骇光芒的昆虫头颅，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齐刷刷地斩断！
幽紫能量瞬间失控爆炸，将它自己的上半身炸得粉碎！
那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精神波动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方汹涌的妖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蚀妖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嗜血红光变得混乱而茫然，发出了困惑的嘶嚎。
而荀渭，也在力竭之后，从空中重重坠落，砸向下方混乱的妖群！
“荀渭！！” “接住钜子！”
墙头上爆发出惊骇的呼喊！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
“嗡……”
荀渭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开阳”箔片，以及那十二枚钜子令，仿佛被方才那倾尽所有、融合了星枢寒意与墨家意志的惊天一击所引动，竟同时自主地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
一股浩大、堂皇、带着非攻兼爱、守护苍生意味的磅礴意念，以荀渭下坠的身体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瞬间掠过整个战场！
这白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净化一切邪祟、安抚一切狂乱的力量！
被这白光照耀到的蚀妖，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了痛苦恐惧的尖叫，身体冒出滋滋的黑烟，动作变得更加迟缓和混乱，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后退！
而山阳部的族人被白光照耀，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中的恐惧被驱散，勇气倍增，伤口似乎都在加速愈合！
“圣矩之光！是祖训中记载的圣矩之光啊！”大长老青木激动得老泪纵横，跪地膜拜！
“钜子万岁！”山民战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趁着蚀妖陷入混乱和畏惧的时机，秦岳振臂高呼：“反击！杀出去！把它们赶回山窟！”
“杀！！！”
寨门轰然打开！以苍岩、铁塔为首的彪悍山民战士，如同出闸猛虎，怒吼着冲杀而出，向着混乱的妖潮发起了反冲锋！
失去了首领指挥又受到白光克制的蚀妖，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在山民们愤怒的刀矛和重新装填的弩箭下，死伤惨重，最终溃不成军，狼狈不堪地逃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灭族危机，终于被艰难地击退了。
战场渐渐平息，只剩下燃烧的火焰、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以及满地的蚀妖尸体和山民烈士的遗骸。
山猫和几个身手敏捷的战士最早冲到荀渭坠落的地方，发现他正好摔在几只蚀妖的尸体上，虽然浑身浴血，昏迷不醒，但似乎还有气息，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起，送回寨中救治。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照亮这片惨烈战场时，幸存的山民们相拥而泣，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失去亲人的悲痛。
经此一夜，荀渭“钜子”的身份，再无任何质疑。他以一己之力，找出并斩杀蛊惑者，最后那引动的“圣矩之光”，更是被所有山民视为神迹和祖训应验的明证。
他的威望，在山阳部达到了顶点。
数日后，荀渭从昏迷中苏醒。他伤势极重，内息耗尽，但根基未损。在大长老亲自调配的草药和族人的精心照料下，慢慢恢复。
期间，秦岳、铁塔、山猫协助苍岩处理战后事宜，清点伤亡，加固防御，并将墨家机关术更深层次地应用起来。山阳部虽然损失不小，但凝聚力空前强大，对荀渭更是死心塌地。
这一日，荀渭能下床行走，来到大殿前的广场。看着正在忙碌重建家园、眼神中充满希望与敬意的山民，他心中感慨万千。
大长老青木来到他身边，恭敬道：“钜子，此次部族能得以幸存，全赖钜子力挽狂澜。山阳部上下，愿永世追随钜子，光复墨道，万死不辞！”
荀渭扶起他，沉声道：“墨家非攻，非为称霸，乃为守护。此后，这里便是我们共同的根基。我会将所知机关术尽数传授，让我等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家园，进而…匡扶世间正义。”
他看向北方那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目光深邃。蛊惑者的出现，意味着山窟的威胁远未消除。而那“影牙”之谜，依旧萦绕在他心头。
“大长老，关于那‘影牙’，部族古老卷轴中，真的没有任何记载吗？”荀渭再次问道。
青木长老沉吟良久，才缓缓道：“钜子屡次问起…老朽近日反复查阅族中最古老的兽皮卷，其中有一则语焉不详的传说，提及当年山窟异变时，除了蚀妖，似乎还有一种…速度极快、形如鬼魅、擅长潜伏暗杀的存在伴随出现，它们被称为‘暗爪’…不知是否与钜子所说的‘影牙’有关？但因年代久远，记录模糊，一直被视为吓唬小孩子的传说…”
暗爪？影牙？
荀渭心中猛地一凛！难道…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巡查周边山林的山民战士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之色：“禀钜子，大长老！我们在清理黑风谷战场时，发现了几具奇怪的蚀妖尸体…它们…它们身上，有被其他利刃切割的痕迹！不是我们的武器造成的！而且…伤口极其整齐，像是…像是某种特制的、极其锋利的弯刀所为！就在我们与蚀妖大战的同时，似乎还有另一批人…在暗中猎杀蚀妖！”
还有别人？！也在针对蚀妖？还是…
荀渭和秦岳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巨大的疑云。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北疆深山的迷雾之下，隐藏的暗流，似乎远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而荀渭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那片被称为“吃人山窟”的禁忌之地最深处，无尽的黑暗与扭曲的岩壁之中，一点微弱的、与他怀中碎片同源却更加幽暗冰冷的蓝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仿佛沉睡了许久的存在，被外界那场惨烈的战斗和“圣矩之光”的波动所惊扰，缓缓地…
睁开了一只冷漠的眼睛。
（第一卷《寒烬重生》的故事，即将暂告一段落。从边军小卒到墨家钜子，荀渭于血火中重生，初步掌握了超越时代的力量，也陷入了更庞大的谜团与危机之中。
而第二卷的帷幕，即将在更深沉的黑暗与更广阔的舞台上，缓缓拉开。）
（第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