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阿斯塔波,没有风。
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裹挟着奴隶尸体腐烂的酸臭和劣质香料的甜腻。
林恩一行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善主们的金字塔府邸早已熄灭了灯火,只有墙壁上悬挂的火把,在闷热的空气中摇曳着昏黄的光。
将林恩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一个愚蠢的决定。”
韦赛里斯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我们应该待在那座该死的庄园里,喝着冰镇葡萄酒,等着那个胖子把奴隶军队送到我们面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条臭水沟里散步!”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街道角落里,那些蜷缩在阴影中,连身形都看不真切的奴隶。
“看看这些肮脏的东西,林恩,你昨天就不该对那个女奴发善心。”
“你给了她一枚金币,现在,城里所有的臭虫都会把你当成新的肥肉。”
丹妮莉丝紧紧挽着林恩的胳膊,一言不发。
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一枚小小的,用黑曜石雕刻的三首冰龙吊坠。
那是林恩请工匠雕刻而后送给她的,温润的触感能让她感到一丝心安。
白日里广场上的血腥一幕,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座城市,巨大而又丑陋,每一块红砖,都浸透了无辜者的鲜血与哀嚎。
“我们只是出来看看夜景,别紧张,国王陛下。”
林恩的脚步没有停下。
“在攻下一座城市之前,总要先熟悉一下它的街道,不是吗?”
“攻下?”韦赛里斯嗤笑一声。
“用你那个可笑的探子?”
“还是用你那套对奴隶施舍的妇人之仁?”
一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白日里经过的惩戒广场。
那个被当众杀死的婴儿,尸体已经被拖走,只在石板上留下一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但他的母亲,那个绝望的女奴,依旧被监工用铁链锁在原地。
她的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奴隶贩子,正围着她,发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不时伸出手在她麻木的身体上揩油。
丹妮莉丝的身体僵了一下,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广场旁边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脱离出来。
她快步走到了队伍的前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乔拉·莫尔蒙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向前一步,挡在了林恩和丹妮莉丝身前。
“别紧张,乔拉爵士。”
林恩按住了他的肩膀。
来人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亚麻布裙,一头黑色的卷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
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阿斯塔波奴隶常见的麻木与恐惧,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眸,在火光下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与智慧。
是克拉兹尼的奴隶,弥桑黛。
她没有理会乔拉戒备的眼神,也没有去看韦赛里斯那张充满嫌恶的脸。
她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林恩的身上。
她微微躬身,用一种极为标准流利的维斯特洛通用语说道。
“向您致意,来自西方的贵人。”
韦赛里斯皱起了眉。
这个奴隶的口音,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个潘托斯商人都要纯正。
“昨天那个打碎花瓶的女孩,她叫米拉。”
弥桑黛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她用您赏赐的金币,买了一整只烤鸡,还有一条干净的裙子,甚至她还赎下了她的母亲。”
“她说,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现在,城里所有的奴隶都知道了您的名字。”
她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林恩。
“他们都说,您是带着仁慈而来的神。”
“神?”
韦赛里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
“一个连花瓶都比不上的奴隶,竟然也配谈论神?”
林恩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你拦住我,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弥桑黛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监工的视线投向这里。
她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
“善主们没有诚意,大人。”
“克拉兹尼大人在议会上向所有人炫耀,他说他会用一个滑稽的骗局,从一个愚蠢的维斯特洛人手里,换来一条真正的龙。”
“交易是假的。”
“当您交出巨龙的那一刻,他就会下令,让无垢者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们从没想过让你们活着离开阿斯塔波。”
一番话,让空气瞬间凝固。
丹妮莉丝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挽着林恩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了。
乔拉·莫尔蒙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果然如此。
林恩大人的判断完全正确。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屠宰场!
“一个奴隶的胡言乱语!”
韦赛里斯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潮红。
“这个小杂种,一定是那些善主派来动摇我们的!”
“杀了她!她知道的太多了!”
他伸出手,就要去抓弥桑黛的脖子。
“住手。”
韦赛里斯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转过头,对上了林恩那双冰冷的眸子。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让韦赛里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来自永冬之地的异鬼盯上,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
林恩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到弥桑黛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背叛善主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们会杀掉你所在乎的一切,再把你的皮全都给剥下来,让你在绝望和哀嚎中死去。”
“因为您让我看到了希望。”
弥桑黛脸上没有惧色,她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我在决定来找您时就已经做好去死的准备了。”
“在阿斯塔波,一条命,不如一个花瓶,不如一匹马,甚至不如善主的一顿晚餐。”
“您让我知道,生命本身,是应该被尊重的。”
“我不想让这份希望就这么熄灭。”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了生死的决绝。
丹妮莉丝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触动。
她也是奴隶。
可她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甘愿冒着被钉死在木桩上的风险,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异乡人传递警告。
这份勇气,让她感到羞愧,更让她感到敬佩。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林恩看着她,忽然笑了。
“丹妮,把你的吊坠给她。”
丹妮莉丝拿出了那枚黑曜石雕刻的三首冰龙吊坠,放进了弥桑黛的手中。
“你拿着它。”
“如果遇到危险,就去找那个叫米拉的女孩,她会带你找到我们落脚的地方。”
弥桑黛握着那枚还带着丹妮莉丝体温的吊坠,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又感激地冲丹妮莉丝行了一礼。
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便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巷道之中。
“一个愚蠢的决定!”
韦赛里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被无视的愤怒。
“你竟然相信一个奴隶?”
“还把丹妮的信物给了她!”
“林恩,你正在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进深渊!”
林恩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丹妮莉丝也离这个疯子又远了一些。
这个可耻的哥哥让她感觉蒙羞。
林恩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惩戒广场。
那几个奴隶贩子已经散去,只留下那个女奴,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了无生息。
“乔拉。”林恩忽然开口。
“在,大人。”
“把这个带上。”
林恩解下腰间一个沉甸甸的皮袋,扔给了乔拉·莫尔蒙。
金币碰撞,发出沉闷而又诱人的声响。
“去奴隶窝。”
乔拉一愣,不解地看着林恩。
“大人,这是……”
“钱,是用来花的。”
林恩的目光扫过广场周围那些黑暗的角落,那些在阴影中蠕动,被善主们视作牲口的生命。
“我要你把这些钱,全都发下去。”
“告诉他们,这是来自西方的龙之主,送给他们的礼物。”
“我还要你告诉他们一句话。”
林恩转过头,看着乔拉那双写满困惑的灰色眼睛。
“他们的命,比善主们用鲜血和白骨堆砌的金字塔,更值钱。”
乔拉·莫尔蒙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握着那袋金币,只觉得那不是黄金,而是一袋足以将整座阿斯塔波都点燃的火种。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没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
阿斯塔波的奴隶窝,是这座城市最肮脏的脓疮。
它位于城市的最底层,紧挨着臭气熏天的排污渠。
这里没有善主们府邸的红砖高墙,只有用泥土和碎石胡乱堆砌起来的窝棚。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汗臭、排泄物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当乔拉·莫尔蒙这个衣着光鲜的“外乡人”,带着一袋金币出现在这里时,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无数双麻木的眼睛,从黑暗的窝棚里投射出来,带着警惕、陌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乔拉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他走到一片相对空旷的泥地上,解开钱袋,将那黄澄澄的金币倒在了地上。
在昏暗的火把光芒下,那堆金币散发出的光芒,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刺眼。
周围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粗重。
“都过来。”乔拉的声音沉稳。
没有人动。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像一群看到了诱饵,却又害怕陷阱的野兽。
乔拉也不着急。
他拔出长剑,插在面前的土地里。
“这些金币,是龙之主赏赐给你们的。”
“他说,你们的命,比善主们的金字塔更值钱。”
人群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终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奴隶,拄着一根木棍,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那堆金币前,并没有去捡,而是浑浊的眼睛看着乔拉。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
“我从不说谎。”
老人沉默了。
他缓缓跪下,伸出干枯的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枚金币。
他没有看那枚金币,只是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他将额头深深地贴在了肮脏的泥地上。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渗入尘土。
他不是在跪拜金钱,而是在跪拜那句“你的命,比金字塔更值钱”。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奴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默默地排着队,每人从地上捡走一枚金币。
没有哄抢,没有争夺。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他们拿着那枚或许是他们这辈子唯一能拥有的金币,走到一旁,然后不约而同地朝着乔拉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们跪的不是乔拉,而是那个给予他们尊严与希望,甚至从未谋面的龙之主。
韦赛里斯在府邸里快要气疯了。
“蠢货!蠢货!真是蠢货!”
他唾沫星子横飞。
“竟然把钱给了那些臭虫!”
“你这是在资敌!你在用自己的钱,喂饱一群随时会反咬你一口的野狗!”
林恩安然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懒得抬眼看这个即将变成死人的韦赛里斯。
丹妮莉丝坐在一旁,安静地为林恩倒上一杯葡萄酒。
她看着韦赛里斯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中满是纯粹的厌烦。
她的哥哥,所谓的真龙血脉,格局竟然小到只看得见眼前的几袋金币。
连自己一个女人,都能意识到林恩举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哪怕如今林恩支持他登临铁王座,她心里也不认为韦赛里斯是一个合格的国王。
真正的国王……
丹妮莉丝瞟了一眼那个悠闲喝着密酒的身影。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兀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丹妮莉丝看了一眼焦躁的韦赛里斯,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就被坚定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