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那冰冷的“培养”二字,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渡厄当铺内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秋雨敲窗,淅淅沥沥,更添几分清寒与凝重。
内间的苏曼,并未如林清音所愿那般沉沉睡去。丹药的暖流舒缓了她身体的疲惫,却无法抚平内心的惊涛骇浪。外间清晰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墨渊那毫无感情色彩的“最优解”,谢九安压抑的愤怒与担忧,以及林清音那饱含不忍的沉默,都像是一把把无形的锤子,敲打着她本就纷乱的心绪。
培养……系统的接触与适应……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盘旋,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诱惑。她回想起在吴家大院,那“镜鞘”烙印自主爆发时的感觉——冰冷,强大,仿佛能强行扼住怨念的咽喉。那一刻,她不再是只能被动承受恐惧的弱者,而是拥有了反击之力。尽管这力量源自一个危险的烙印,尽管使用后的虚弱感如此真切,但那瞬间的掌控感,却像毒药般,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害怕这力量,害怕烙印加深可能带来的未知改变,害怕自己最终会变成不像自己的怪物。但她也害怕……害怕下一次危机来临时,自己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清音姐和九安哥为了保护她而受伤、涉险,甚至……牺牲。
锁魂锈的绝望低语,蚀影镜的恐怖倒影,红绣鞋的滔天怨恨……这些经历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里,让她深知这个世界的诡谲与凶险。逃避,真的有用吗?就像墨渊说的,下一次危机中,弱小的她,或许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一股混杂着恐惧、不甘与决绝的情绪,在她胸中翻腾、凝聚。
外间,林清音和谢九安的争论也陷入了僵局。
“我绝不同意!”谢九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极少如此情绪外露,“那家伙(墨渊)根本不可信!他视我们为‘残次品’,视曼曼为‘实验样本’!让他来‘培养’曼曼?那和把羊羔送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林清音揉着刺痛的额角,疲惫地靠在柜台上。她知道谢九安说得对,墨渊的目的成谜,其手段更是冰冷无情。但是……
“九安,我知道你的担心。”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但曼曼身上的‘镜鞘’烙印已成事实,它与蚀影镜的本源联系正在加深。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这烙印本身也会吸引诡物,也会在曼曼情绪波动或遭遇危机时自主反应。到时候,情况可能更糟。我们……不能一直把她藏在身后。”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
“那也不能用这种激进的方式!”谢九安寸步不让,“我们可以想办法找到安全的方法,慢慢引导,或者寻找能削弱甚至移除这烙印的方法!”
“安全的方法?在哪里?”林清音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苦涩,“林家传承中对此毫无记载。那些流落的‘碎片’,那些窥视的‘眼睛’,会给我们慢慢来的时间吗?九安,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在这条看似最危险的道路上,尽量为她保驾护航。”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内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苏曼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清音姐,九安哥,”她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当铺,“我……想试试。”
谢九安猛地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曼曼!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苏曼迎上他焦急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眼圈微微发红,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掉下来,“我知道很危险,我知道可能会变得不像自己。但是……我不想再只能被保护了。在吴家院子,当我感觉到那力量……虽然很可怕,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做点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墨渊说得对,逃避没有用。这烙印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如果我不能掌控它,总有一天会被它吞噬,或者……害了你们。与其那样,我宁愿主动去面对,去尝试掌控它!”
她的选择,让林清音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心疼,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叹息。她看着苏曼那双不再躲闪、充满了决心与一丝初生锐气的眼睛,知道这个女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也被命运推着,走向一条无法预知终点的道路。
谢九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苏曼那坚定的眼神,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了解曼曼,平时看着柔弱,一旦下定决心,骨子里却有着不输任何人的倔强。他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过头去,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怒——对这操蛋命运的愤怒。
角落里,墨渊那暗绿的瞳孔注视着做出选择的苏曼,没有任何赞许或反对的表示,只是如同记录数据般,冰冷地陈述:
“……选择……已确认。”
“……‘培养’程序……启动……”
“……第一阶段……适应性……强化……”
“……目标……稳定‘镜鞘’烙印……初步掌控……反制力……”
他的话语仿佛为苏曼的未来定下了基调,也意味着渡厄当铺接下来的重心,将部分转移到对苏曼这特殊“镜鞘”的“培养”之上。
“墨渊,”林清音走到他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我同意让曼曼尝试掌控烙印,但这不代表我认可你的所有方式。所有的‘培养’必须在我的监督下进行,任何可能危及曼曼心智或生命的举动,我会立刻终止,并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话语中蕴含着祖灵骨笛的力量,带着一种神圣的威严。
墨渊那毫无波动的脸上,似乎连肌肉都没有牵动一下,只是暗绿的瞳孔微微转向林清音,冰冷的声线依旧:
“……可以。”
“……过程……会有……风险……”
“……但……这是……最快的……路径……”
最快的路径,往往也意味着最多的荆棘。
计划就此定下。接下来的日子,渡厄当铺进入了一种新的节奏。
苏曼开始了系统性的“训练”。这训练并非拳脚功夫,而是更加凶险的精神锤炼。在林清音的护法下,她需要主动去沟通、去引导胸口的“镜鞘”烙印,尝试在安全范围内,模拟与不同性质负面能量的接触和对抗。有时是利用被封印的、气息相对温和的锁魂锈残留怨念;有时则是林清音模拟出的、类似蚀影镜窥探感的精神压力。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枯燥。苏曼常常因为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而脸色苍白、头痛欲裂,甚至偶尔会因烙印的激烈反应而短暂地看到各种扭曲恐怖的幻象。但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对那冰冷力量的耐受度在缓慢提升,对其的引导也从最初的全然被动,变得有了一丝微弱的自主性。
谢九安则成为了最严苛的“体能教官”。他深知强大的精神需要强健的体魄作为支撑,每日督促苏曼进行基础的体能训练和简单的剑术练习,旨在强化她的气血和意志力。他的方法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
林清音则一边护持苏曼,一边更加深入地研究祖灵骨笛和那些残卷,试图找到更安全有效的辅助方法,同时也在密切关注着墨渊的一举一动。
而墨渊,则如同一个最冷酷的观察员和“技术指导”。他偶尔会指出苏曼引导力量时细微的谬误,或者提供一些关于“镜鞘”特性运用的冰冷建议。他的建议往往一针见血,却从不带任何情感,仿佛只是在调试一件仪器。
日子在紧张而充实的训练中一天天过去。苏曼身上的青涩与怯懦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韧,以及那双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洞察般的清冷目光——那是“镜鞘”烙印与她灵魂进一步融合的迹象。
每个人都清楚,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当苏曼初步掌控了“镜鞘”的力量,当下一个被烙印吸引而来的“碎片”上门之时,真正的考验,才会刚刚开始。
他们选择的这条“最快路径”,终将引领他们去往何方?是掌控力量,超越恐惧?还是被力量吞噬,坠入深渊?答案,隐藏在未知的前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