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闻声侧过头,将右手递到她眼前,轻轻活动了一下五指,动作流畅自然。
“嗯,恢复了。”
他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
露尔娜小心地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感受到真实的温热与弹性,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太好了…”
她轻声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敏锐地捕捉到那抹不易察觉的倦色:“你…还好吗?昨晚你似乎…”
“做了个梦。”
安格尔摇摇头,他简短地回答,没有细说,目光转向依旧蜷缩在他另一侧熟睡的赛莲,示意露尔娜低声。
两人的动静虽轻,却还是惊动了盘踞在安格尔膝头的那团洁白。
魁札尔科亚特尔慵懒地动了动,细长的身躯舒展,如同一段流淌的熔银。
它抬起头,熔银般的竖瞳先是带着刚醒的迷蒙,眨了眨,随即聚焦在安格尔活动如常的右手上。
它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咦?”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困惑的气音从它口中溢出,与它平日那或慵懒或威严的语调截然不同。
小白蛇倏地立起上半身,凑近安格尔的手,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仿佛在确认什么。它甚至伸出分叉的蛇信,极快地在安格尔指尖碰了一下,冰凉柔软的触感一掠而过。
“好了?”它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讶异,甚至忘了维持那副古老存在的姿态:“那股腐朽的残存力量…竟然被完全驱散了?”
它抬起小小的头颅,熔银竖瞳直视安格尔的眼睛,安格尔没有回避它的注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解释。
羽蛇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竖瞳微微收缩,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它缓缓伏下身子,重新盘回安格尔膝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闷:
“…是她吗?”
安格尔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沉默本身已然是答案。
于是羽蛇眼眸微亮,它连忙问道:
“她...她还活着吗?还会回来找我吗?”
安格尔垂眸,良久后他才轻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羽蛇愣了下,不再追问。
它安静下来,将头埋进自己的身体里,只留下一小段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安格尔的腿侧。
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又像是在独自品味某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交织着怀念与怅然的情绪。
露尔娜看看安格尔,又看看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的羽蛇,灿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体贴地没有出声打扰这片突如其来的寂静。
这时,赛莲也揉着眼睛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到安格尔完好无损的手,顿时惊喜地轻呼一声,灰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略微冲散了方才略显凝滞的气氛。
安格尔顺势起身,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四肢。
“准备出发吧。”他说道,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该...回东境了。”
最后两个字,他是看着掌心的羽蛇说的。
小白蛇闻声,缓缓抬起头,熔银竖瞳中的复杂情绪已然隐去,重新变回了那副略带慵懒的模样,但仔细看去,眼底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感伤。
它轻轻“哼”了一声,尾巴尖却不自觉地蜷了蜷。
“虽然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要说…我的地盘可是很漂亮的,才不像这些脏兮兮臭烘烘的地方。”
露尔娜和赛莲两人在跟羽蛇共同经历了多次生死之战后,也放下了最开始的成见,跟羽蛇聊了起来。
队伍再次启程,离开这片弥漫着腐朽与终结气息的沼泽。
越是向东行进,周遭的环境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潮湿粘稠的瘴气逐渐被一种清新、带着草木与露水芬芳的空气取代。
扭曲的怪木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高大、枝叶繁茂、散发着微弱生命光晕的古树。
地面变得坚实,覆盖着柔软的青苔和不知名的、会在脚下发出微光的蓝色小花。
光线不再晦暗,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投下斑驳陆离、温暖柔和的光柱。
这里的气息宁静而充满生机,与之前三境的险恶截然不同,仿佛一片被精心呵护的、遗世独立的净土。
“看吧~”
羽蛇不知何时从安格尔口袋中钻出,盘踞在他肩头,昂着小脑袋,熔银竖瞳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自豪,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我就说我的家是最好的!阿尔图罗那丫头…虽然讨厌,但给我选的地方还不赖。”
它的小尾巴得意地晃了晃,指向远处一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虹彩的巨大湖泊和湖畔宛如水晶雕琢而成的森林。
“看那边!碎星湖!是不是很漂亮?我花了很久才把它打理成这样的!”
羽蛇的声音里充满了孩子般的炫耀,仿佛急于向新朋友展示自己最珍贵的宝藏,那份深藏的感性在不经意间流露无遗。
安格尔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翠绿的眸子映照着那片梦幻般的景致,微微颔首:“嗯,真的很漂亮。”
得到肯定,羽蛇似乎更开心了,它在安格尔肩头扭动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的意味:
“而且这里很安全。要…要我再带你们去我的巢穴看看吗?这次可以仔细参观哦…那片晶体洞窟是我挑了好久才选下的洞穴…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招待过客人了。”
最后那句话,它说得有些慢,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羞涩和生疏。
怀抱着不同的心情再度回到最初的起点,露尔娜也被眼前美景吸引,她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然而,随着不断深入东境核心,羽蛇的情绪似乎又渐渐沉静下来,甚至变得有些…沉默。
它不再兴奋地介绍,只是安静地趴在安格尔肩头。
熔银竖瞳望着这片它守护了千百年的、美丽而孤独的疆域,目光有些悠远。
当那座位于森林最深处的、由巨大水晶和万年寒冰自然形成的、散发着柔和圣洁光晕的巢穴终于出现在眼前时,羽蛇轻轻从安格尔肩头滑下,落在地面上。
回望镜界,此刻一阵孤寂像是藤蔓一样,慢慢爬满小蛇的内心。
——在这个世界上...它再也没有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