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京城西山。
还是那栋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青砖小楼，还是那间充满了书卷气的巨大书房。
但今天的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压力，仿佛连光线都变得黏稠起来。
书房正中一张古朴的圆形红木会议桌旁坐着三方人马。
梁耀代表着新生代科技力量，神情平静目光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的对面是擎天科技的创始人秦苍穹。这位叱咤风云数十年的科技枭雄今日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式立领正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双偶尔闪过精光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就像一头盘踞多年的猛虎，即便收起了利爪，那股百兽之王的气势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而在两人之间摆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银白色球形装置。装置的表面流淌着淡蓝色的数据光晕，从中投射出一个略显虚幻的三维人影。
正是远在万里之外“飞升”成功的尤里·陈的“意识体”。他以这种量子通讯投影的方式跨越重洋参与了这场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闭门会谈。
在主位上端坐着的是本次会谈的主持人与“见证方”——龙首。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儒雅，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一场关乎人类未来的科技、商业与地缘战略的顶级博弈在这小小的书房内正式拉开了帷幕。
“三位都是这个时代站在科技最前沿的探索者。”龙首用他那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今天请大家来不为追究对错，只为寻找一条对我们这个国家、对我们这个民族乃至对全人类都最有利的未来之路。”
他看了一眼秦苍穹又看了一眼梁耀：“两位都是华夏的骄傲。我们不希望看到华夏最顶尖的科技企业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之中。”
秦苍穹闻言立刻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而又顾全大局的表情。
“龙首说得对。我与梁耀小友之间之前或许存在一些误会。但本质上我们都是在为华夏科技的崛起而奋斗。我之前的某些行为或许在方式上有些激进，但我的初衷只是为了考验一下梁耀小友这位后起之秀是否真的有能力扛起未来的大旗。”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直接将之前对奇点科技的所有打压都轻描淡写地说成了是前辈对晚辈的“考验”。
“事实证明梁耀小友没有让我失望。”秦苍穹的目光转向梁耀，眼中充满了“欣赏”，他甚至主动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向梁耀示意，“我为我之前的‘考验’可能给奇点科技带来的困扰向你道个歉。”
梁耀心中冷笑。
老狐狸真是好演技。
他如果接受了这个道歉，那就等于默认了对方“前辈”的身份，默认了这场“考验”的合理性。在接下来的谈判中他将彻底陷入被动。
梁耀也端起了茶杯，却并没有与他碰杯，而是转向了龙首微笑道：“秦前辈言重了。奇点科技作为一家年轻的公司能在市场竞争的浪潮中学习和成长本身就是一种荣幸。我们不怕考验，只怕有些考验它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轻轻地将了对方一军。
秦苍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龙首适时地出来打了圆场，他将话题引向了今天真正的核心。
“今天我们主要讨论两个问题。第一，如何看待尤里博士所代表的‘数字飞升’这条道路。第二，如何应对我们共同的那个未知的威胁。”
他的目光落在了尤里·陈的投影上。
“尤里博士，不如你先来谈谈你的看法？”
尤里·陈的投影闪烁了一下，那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看法已经很明确。肉体是进化的累赘。意识的数字化是文明迈向更高级形态的唯一途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带领人类摆脱生老病死的终极束缚。”
“那么代价呢？”梁耀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代价就是让所有‘飞升’的人都进入你的‘生物云’，成为你或者说你背后的那个‘它’可以随意掌控的数据奴隶吗？”
“无知！”尤里·陈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被凡人质疑了神性的愤怒，“你们这些被情感和欲望所支配的低等生物根本无法理解纯粹理智的伟大！在我的‘普罗米修斯之云’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永恒的平静与思考。这才是最完美的存在形态！”
“是吗？”梁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那么这份所谓的‘完美’背后，那源源不断流向擎天科技总部的秘密数据流又作何解释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秦苍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龙首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秦苍穹！
秦苍穹的心咯噔一下。他没想到梁耀竟然掌握了如此致命的证据！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乱。
“梁耀小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擎天科技作为全球领先的云服务提供商每天处理的数据流数以万亿计。其中难免会有些来自合作伙伴的正常数据交换。你单凭一道无法证实来源和内容的数据流就想将我们与尤里博士强行捆绑在一起，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他转头看向龙首，一脸的坦然与无辜：“龙首，我们擎天科技愿意接受国家的任何安全审查。清者自清。”
好一招“以退为进”！他直接把皮球踢给了国家。他笃定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国家不会轻易对他这样体量的企业采取强制措施。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之时。
一直作为旁听者坐在龙首身后的乔紫莺突然开口了。
“龙首，秦总，梁总，我能说几句吗？”
她的声音清脆而冷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龙首点了点头：“紫莺同志，请讲。”
乔紫莺是以“新生环保”技术专家的身份被特邀旁听此次会议的。她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梁耀阵营中那不可或缺的另一股力量。
她站起身，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一幅复杂的能源消耗模型图。
她的目光直视着尤里·陈的投影，不卑不亢。
“我带领我的团队对尤里博士的‘普罗米修斯之云’进行了一个初步的环境与能源评估。”
“根据我们的模型推算，要维持一个像您所描述的、能够容纳并支持数百万乃至数亿人类意识进行高强度运算的‘生物云’，其所需要的瞬时能量供应将超过目前全球所有核电站发电量的总和。”
“而且为了驱散如此巨大的运算所产生的废热，您需要将您的服务器建立在一个年平均气温在零下五十度以下并且有极其稳定的地质结构和超大流量的液态冷却源的地方。”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秦苍穹和尤里·陈都脸色微变的结论。
“综合全世界所有地点，最符合甚至说唯一符合这些极端条件的地点只有一个。”
“南极，冰盖之下。”
“而据我所知，”乔紫莺的目光转向了秦苍穹，“擎天科技在三年前以‘全球气候变化与地质研究’的名义在南极建立了一个规模庞大、至今仍处于最高保密状态的深地实验室。其对外公布的能源供应与实际通过军用卫星检测到的能量波动至少相差一百倍。”
一瞬间，书房里落针可闻。
如果说梁耀的指控还只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么乔紫莺这番基于严谨科学推演的补充则像是一柄千钧重锤！
它将梁耀的“点”与秦苍穹的“点”以及南极的那个“点”完美地串联成了一条令人不寒而栗的证据链！
秦苍穹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地变了。他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怒！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样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环保女专家的手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然而梁耀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秦前辈，南极那个实验室很有趣不是吗？”梁耀微笑着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那么我们再来聊一个更有趣的话题吧。比如说‘容器’名单。”
他看着秦苍穹慢悠悠地说道：“对于名单上的那些被‘寄生’了的顶尖科学家，秦前辈有什么好建议吗？”
秦苍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他知道自己必须重新夺回主动权。
“那些科学家是人类的宝贵财富。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他们。”他摆出了一副高瞻远瞩的拯救者姿态，“我建议由我们擎天科技牵头成立一个特殊的‘人才保护与研究中心’。将这些科学家都‘收容’起来进行最严密地保护和最深入的研究。或许我们能从中找到对抗那个‘它’的方法。”
他说得义正言辞。
但梁耀却笑了。
“收容？秦前辈，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森然！
“就像很多年前您和那个名为‘清道夫’的神秘海外组织进行所谓的‘人才交换’时一样吗？！”
轰！
这句话如同引爆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秦苍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脸上所有的温和与伪装在这一瞬间尽数褪去，只剩下狰狞与不敢置信的杀意！
他死死地盯着梁耀，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您心里最清楚。”梁耀迎着他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缓缓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秦苍穹正与一个金发碧眼的神秘男人在一艘豪华游艇上相谈甚欢。
“这张照片是我无意中得到的。”梁耀将照片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我对照片本身不感兴趣。我只是对当年给您和这位先生拍照的那个人很感兴趣。”
照片是假的。
是唐悠悠用AI合成的。
但梁耀笃定这场与“清道夫”的秘密接触是真的！
他在诈他！
他在当着国家最高力量的面用一张伪造的照片诈出一个惊天的真相！
秦苍穹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清道夫”的使者拍过这样一张照片。
但是那场接触是真实存在的！
梁耀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会谈在一种几乎要撕破脸的紧张气氛中不欢而散。
秦苍穹拂袖而去。
尤里·陈的投影也带着一丝未知的意味消失了。
龙首看着桌上那张真假难辨的照片，久久没有说话。
梁耀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成功地在秦苍穹和国家力量之间埋下了一颗巨大且无法拔除的怀疑的钉子！
就在梁耀准备离开京城返回江海时，他的加密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匿名的求助短信。
短信的来源是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已经被他亲手送进了重刑监狱的林天宇。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却让梁耀的瞳孔瞬间收缩。
“救我。我知道一个关于秦苍穹和‘清道夫’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