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还卡着医院那股冲鼻子的消毒水味,挥之不去,可吸进肺里的,已经是老小区特有的烟火气 —— 混着谁家炒菜的油烟香,还有晾在阳台的衣服晒出的皂角味。
这味道太熟悉了,陈默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那么一丝。
他靠在吱呀乱响的旧木椅上,阳光钻过蒙着灰的窗棂,在他失血发白的脸上投下一块块光斑。
手里捧着吴叔硬塞来的粥碗,稠得能挂勺,说是补气血的。
他小口抿着,胸口那股闷痛还没散,稍深呼吸一下,就像有人在里面揪了把,提醒着他前几天那场差点把命丢了的硬仗。
浑身软得像没骨头,力气早榨干了,这滋味真他妈难受。
“慢点喝,锅里还有呢。”
吴叔在旁边的简易灶台前忙活着,铁锅铲敲得叮当响,头都没回,语气里的操心藏都藏不住。
“你这小子,命是捡回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才住三天就张罗出院,嫌命长啊?医生不是说了还得观察吗?”
陈默咽下嘴里的热粥,能清清楚楚感觉到体内的 “俭” 字符文活过来了 —— 跟久旱裂了缝的地遇上雨似的,正贪滋滋吸着粥里那点微薄的热量和养分,勉强往他千疮百孔的身子里填。
他扯了个没力气的笑:“医院待着太憋屈,再说…… 那地方烧钱烧得慌。回来养一样的。”
这话他可不敢说全 —— 哪是嫌贵,分明是怕官方追着问细节,更怕 “星耀” 的人找上门来灭口。
那些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也就躲在这鱼龙混杂的老街区,靠着 “不争” 符文偷偷运转,他才能捞着一丝安全感。
刀疤脸在旁边蹲坐着削苹果,手法笨得要命,果皮断了七八截,坑坑洼洼的。
他哼了一声,把削得歪歪扭扭的苹果塞过来:“默哥,不是我说你,这次玩得也太大了!新闻都播了,化学品泄漏啊!你能活着爬出来,真是祖师爷赏饭吃。下次再有这事儿,你吱一声!兄弟们虽说没多大本事,摇旗呐喊、搬个东西总还行吧?别老一个人扛着!”
陈默心里一热,鼻尖都有点发酸。
他知道这些兄弟是真心实意担心他。
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去那天的画面 —— 他逆着尖叫的人群往危险里冲,拼了命放 “慈” 之力安抚那些快吓疯的人,累得眼前发黑。
现在想起来,除了后背冒冷汗,心里反倒奇奇怪怪的平静。
“知道了,下次…… 尽量。” 他含糊应着。
可他自己清楚,真再来一次,看着那么多人陷在危险里,他要是能做点什么,还是会冲上去。
那种站在旁边看着不伸手的煎熬,比身上的伤疼多了。
这股拦都拦不住的冲动,就是梁老说的 “道” 在推着他走吗?
喝完粥,谢了吴叔留饭的好意,陈默慢慢挪出小区。
他想透透气,更想去找个人 —— 有些事儿堵在心里,只有梁老能给个答案。
穿过几条吵吵嚷嚷的街,那家国营老图书馆就出现在眼前,还是老样子,门庭冷落。
推开门,凉丝丝的旧书味扑面而来,混着点霉味,陈默精神头莫名提了点。
他习惯性往靠窗的角落看 —— 果然,梁老还坐在老位置上。
面前摊着那本线装《道德经》,手边一杯清茶冒着热气,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看得慢悠悠的,神情平和得跟这满屋子旧书似的。
陈默走过去,轻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动作大点就扯着胸肋疼,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梁老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见他这惨白的脸和僵硬的姿势,眼里闪过点啥,没点破,就温和地笑了笑:“来了?气色可不太好,遇着坎儿了?”
陈默点头,琢磨着怎么说才合适:“嗯…… 算是吧。掺和了一次救援,场面太大,有点…… 顶不住。”
化学品泄漏、匿名信那些细节他没说,但那股子力不从心的劲儿,他尽量传达到了。
梁老合上书本,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着,目光像能穿透他这疲惫的身子,直看到他灵魂里的震荡,还有体内那些黯淡的道文。
“力不从心是常事。” 老爷子开口,声音慢悠悠的,“重要的是,心乱没乱?”
陈默回想当时的情景 —— 刺鼻的毒气味、哭爹喊娘的人群、自己快撑不住的无力感,还有最后那下近乎本能的爆发。
他摇了摇头:“当时哪有空乱?就想着多做一点是一点,能救一个是一个。就是…… 方法太笨了,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就带上了点习惯性的吐槽,心里也暗自发愁。
梁老眼里掠过一丝赞许,不明显,但陈默瞅见了。
老爷子缓缓开口:“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你知道灾难的厉害,没去硬碰硬,反倒用柔和的法子去安抚、去守着,甘当那往下流的溪水,这不就是‘守雌’的意思?你在混乱里稳住人心,没傻愣愣去堵泄漏口,这就对了。”
陈默手里的空碗差点没拿稳。“知其雄,守其雌”?
以前读这话,他总觉得是怂,是躲事儿。可经梁老结合他的事儿一讲,脑子里 “嗡” 的一下,跟打了道闪电似的!
原来不是认怂啊!
是用更聪明的法子对付硬茬子!就像他用 “水” 的软乎劲儿、“慈” 的安抚力去卸劲儿,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
“可梁老,” 他还是没绕过来,想起当时那快压不住的泄漏源,心有余悸,“光守着、包容着,好像不够…… 对方太猛了,我差点就守不住了。”
梁老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慢悠悠道:“所以后面还有一句,‘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守住这份柔和的德性,但这不是终点。”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点,却特有力:“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世上的东西,都背着阴、抱着阳 —— 阴是柔、是静,阳是刚、是动,俩气撞在一块儿,搅和匀了,就是‘和’。”
“解决事儿不一定非得你死我活。你想啊,泄漏的毒气是‘阳’,破坏性的;你安抚人是‘阴’,包容着的。你光靠‘阴’,顶不住那‘阳’,就是失衡。关键时候,官方的人来堵漏 —— 那也是一种‘阳’,跟你的‘阴’配起来,一堵一疏,一刚一柔,这不就‘和’了?大难才解了。你不是一个人扛着,是成了那‘和’里的一份子。”
陈默整个人僵在那儿,脑子里像有串鞭炮炸开 ——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以前总把自己的道文力量和外界对立起来,要么硬扛,要么躲着,非黑即白。
压根没想过,真正的 “道” 是把这些都装进去,找个平衡点,是 “调和”!
他能引、能安抚、能守,还能在合适的时候借别人的力 —— 不管是官方的救援,还是啥别的,凑一块儿达成 “和” 的状态!这可比自己瞎扛省力多了,也对味儿多了!
看他这目瞪口呆又豁然开朗的样子,梁老就知道他听进去了,没再多说,低头慢慢品茶。
窗外的太阳挪了挪,把更多暖意洒在陈默身上。
他体内那俩因为透支变得黯淡的 “水” 和 “慈” 字符文,好像也跟着活泛了点 —— 能量还是弱,但转起来顺溜了,不再跟卡着锈齿轮似的,跟冻住的小溪刚化冻那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陈默才长长吁出口气,眼神亮得吓人,对着梁老郑重地欠了欠身:“梁老,谢谢您!我好像…… 真明白了点。”
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迷茫,多了种踩实了地的踏实。
梁老摆了摆手,笑了:“明白点就好。路还长着呢。记住,力量不是用来打赢谁的,是用来调和的。找着那个‘和’的点,事儿就好办了。”
陈默默默点头,把这话刻进心里。
他隐约觉得,这不光是解了眼前的困惑,说不定就是他以后用力量的法子。
身上的疼好像都轻了点。他往窗外看,街上还是那么吵,“星耀” 的威胁也没消失,可心里踏实多了,也从容多了。
下次再对上 “星耀” 或者更厉害的玩意儿,他大概不会只想着硬拼或者躲了。
先看看,再琢磨琢磨,找那个能 “调和” 的机会。
阴阳冲气以为和。
他好像找着新路子了。
这条路肯定要往更险的地方走,得面对更狠的挑战。可陈默深吸一口气,感觉虚得发飘的身子里,慢慢攒起了点劲儿。
至少下次玩命,不至于像这次一样瞎冲,怎么着也得算明白账,不能太亏本不是?
他心里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