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救护点乱得像一锅刚烧开的滚粥。
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在简易帐篷和救护车之间来回穿梭。伤者压抑的呻吟、家属焦急的哭喊、对讲机里短促的命令声……各种声音搅在一起，织成灾难过后特有的沉重交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陈默静静躺在一副担架床上，脸色白得吓人，双眼紧闭，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道脆弱的阴影。他被医护人员迅速而平稳地推上一辆闪着蓝灯的救护车。
此刻，他的意识早已沉入无边黑暗，对外界的忙碌、猜测、乃至暗处的窥探，全都浑然不觉。
现在的他，脆弱得就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老赵站在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目光死死黏在陈默被推远的身影上，眼神复杂。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他靠职业本能压住了冲上去问个明白的冲动——眼下维持秩序、抢救伤员才是首要任务，而不是纠缠一个身份成谜、甚至可能牵扯进超常事件的“英雄”。
可他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远不像脸上那么平静。
陈默昏迷前那个精准投来的、细微却坚定的摇头；那双涣散瞳孔里交织的痛苦、恳求，还有那种近乎洞悉一切的平静……
这一切，与他记忆中发布会现场那个如鬼魅般救人的身影、还有那封匿名预警信的碎片，迅速重叠、拼接。
“难道从预警开始，到发布会上救人，再到刚才巷子里那股莫名其妙稳住人心的力量……全都跟他有关？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外卖员……？”
这念头一清晰，冲击力大得吓人，几乎颠覆了老赵几十年来对世界的认知。
他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给林雪的信息已经送达。
眼下，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在不惊动官方、不把陈默推向更复杂境地的提前下，借助林雪记者的身份和她敏锐的嗅觉从旁留意，是最稳妥的一步。
剩下的，只有耐心等待，和更隐蔽的观察。
他深吸一口气，把翻腾的思绪狠狠压回心底，转身重新投入嘈杂的救援指挥中。只是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瞟。
与此同时，几条街外，一辆黑色轿车像融入阴影的幽灵，静悄悄停在路边。
车内与外面的喧嚣完全隔绝，只有仪器面板上几颗指示灯闪着幽冷的微光。
“针”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膝盖。
面前的平板屏幕上，正显示一段复杂的能量波动频谱图。
图表上，一个突兀的高峰值刚刚回落，其波形和能量谐振频率，与他之前在地陷救援现场捕捉到的微弱信号、以及更早前追踪那只“老鼠”时残留的能量痕迹，高度吻合。
但这一次，信号前所未有的强烈、清晰！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股能量的性质——不是普通异能觉醒时常见的狂暴、混乱或极具攻击性，而是一种奇特的、温和却极具渗透力和影响力的波动。
就像一滴清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不激烈，却在接触的瞬间神奇地抚平了沸腾。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眼中闪过猎手发现稀有猎物时才有的锐利光芒。
“不仅能一次次从‘蛮牛’那种蠢货和‘幻狐’的眼皮底下溜走，还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这么……‘不寻常’的力量。这种运用方式，绝不是市面上那些粗劣的基因觉醒者或靠本能硬撑的异能者能达到的。”
他回想刚才通过远程设备捕捉到的模糊画面——那股无形力量如水波般温柔荡开，所到之处，原本因极度恐慌即将崩溃、互相踩踏的人群，竟奇迹般平静下来，为救援争取了最宝贵的黄金时间。
这种偏向精神层面、能进行大规模情绪疏导与安抚的能力，和他资料库里任何一种攻击型或强化型异能都完全不同。
一个古老而近乎被遗忘的词，浮现在他心头。
“道文……”针低声自语，语气里惯有的轻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审慎的凝重和深入骨髓的探究欲。
“难道组织内部那些被当做神话传说的零星记载……居然是真的？”
“大人，”前座负责操作仪器的下属回头汇报，
“信号源最终锁定在西侧临时救护点，随后强度急剧衰减至背景水平。根据能量衰减模型推测，目标极可能因能量反噬陷入深度昏迷，甚至……不排除生命体征衰竭。”
“昏迷，是力竭后的自我保护。”针的语气平淡却笃定。
“释放这种规模和性质的能量，对身体的负担是毁灭性的。传我命令，所有外围人员暂停一切对目标的强硬接触和试探。特别是‘蛮牛’，告诉他管好拳头，没有我的明确指令，不准再靠近目标半步！要是再因为他的暴力倾向毁了这个珍贵‘样本’，我就亲自拧下他的脑袋。”
“是。”下属虽心中疑惑，却毫不犹豫地执行。
针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将那段异常能量峰值数据单独截取、加密，随后发送到一个特殊频道。
他附上一段语音汇报，声音冷静而极具说服力：
“目标‘观察者’已再次确认。此次能力展现的波形特征、作用模式与能量性质，与古老档案中提及的‘道文’之力吻合度超八成。初步评估为具备极高研究价值的‘精神疏导’与‘群体安抚’特性，潜力等级暂定为‘未知’（高风险\/高回报）。”
“建议立即调整策略：从原低优先级的‘接触评估\/必要时清除’，提升为最高优先级的‘隐蔽监控、优先控制与深度研究’。请求授权调动‘秘仪’小组资源，进行全天候追踪、深度生物信息采集及能力分析。”
发送完毕，他向后靠进真皮座椅，闭上眼。
脑海中清晰闪过资料画面：陈默在发布会上狼狈躲闪的身影、在肮脏巷弄中拼死救人的执着、最后力竭倒地时的脆弱。
一个外卖员……一个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的人……竟身怀如此古老而奇特的力量？
他是怎么获得传承的？又如何在现代都市中悄然觉醒？这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体系？
无数疑问盘旋在针心头，带来的不是困惑，而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原本只是顺手处理一只可能碍事的小虫子，却没料到钓上来的，竟是一条足以震动组织高层、甚至可能揭开力量本源秘密的“史前巨鳄”。
与“道文”可能蕴含的价值相比，腾龙科技那边的项目受阻、甚至王主管那种级别的棋子被拔除，都变得微不足道，如同尘埃。
“找到他，动用一切非侵入式监测手段，像影子一样盯紧他。”
针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近乎贪婪的决断力。
“在他恢复意识、重新活动之前，我要掌握他的一切——社会关系、行为习惯、哪怕最细微的生理数据。记住最高指令：我要活的，而且是意识清醒、身体完好的活体样本。在他身上，或许就藏着我们寻找已久、能触摸世界真实规则的——‘钥匙’。”
“明白！”下属凛然应声。
车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转时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
黑色轿车如蛰伏在都市阴影中的毒蛇，无声启动，滑入车流，转眼消失在街尾。
远处，那辆载着昏迷不醒的陈默的救护车，鸣着笛，驶向最近的定点医院。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斑驳地照在陈默苍白的脸上，试图带来一丝暖意，却怎么也穿不透那早已笼罩在他命运之上的、更深更危险的阴影。
一场针对他的狩猎，因他意外展现的价值，已悄然升级。
猎手的目标从“清除”变为“掌控”，一张更精密、更无形的网，正悄悄撒下。
而身为风暴眼的陈默，对此仍一无所知，沉陷在自我修复的漫长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