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烛火昏黄。
陆鸣盘膝而坐,心神沉入魂海。
外界压力与体内苏醒的记忆如同两股巨浪将他夹在中间,他必须尽快找到平衡,掌控那躁动的前世力量。
意识如丝线般探向魂核深处,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关于文昌府与未竟改革的记忆碎片。
他仿佛能听到百年前同僚们激昂的辩论声,能闻到故纸堆与崭新墨锭混合的气息,更能感受到那份关乎三界未来的沉重责任压在心口。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触及一段被厚重迷雾笼罩、却散发着关键气息的记忆边缘,几乎要看清那“三重环扣”印记旁一行细小铭文的刹那——
异变,以最蛮横、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骤然降临!
并非暗中窥探,亦非迂回试探。
而是一股源自无法言说之高维境地、直接穿透层层空间壁垒的恐怖意志,裹挟着定义秩序、审判万物的无上权威,精准地锁定了他魂核中那即将显现的秘密!
没有光华,没有声响。
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冰冷”与“死寂”,如同宇宙终末的绝对零度,瞬间浸透值房,并急速蔓延至整个枢要参事处区域。
空气凝固,跃动的烛火被定格,飘散的尘埃悬停半空。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刹止。
值房角落,一株用以净化空气的清心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所有翠意,化作灰白,继而悄无声息地碎成齑粉,其存在的基本法则已被剥夺。
紧接着,那股意志凝聚成一道无形无质、却超越一切物理规则的念刃。它并非简单的毁灭性能量,而是在执行一种更为根本的 “因果律令”。
其核心法则便是:“触逆此规者,其存在本身即为谬误,故需抹除”。这道否决存在的终极律令,带着冰冷的绝对意志,直刺陆鸣那在规则位阶的绝对压制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的魂核!
这不是寻常的攻击,这是来自规则源头的“天谴”!陆鸣只觉自我认知正在飞速瓦解,如同沙塔倾颓。
他是谁?从何而来?为何在此?这些构成“存在”的基石正在被连根拔起,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无”正在将他吞噬。
在这道跨界杀机降临的同一瞬,整个酆都鬼城,宏大的规则异象为之印证:
所有低阶鬼差手中的勾魂索、缚魂链等地府律法的具象化工具,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牵引,齐齐发出一阵低沉而痛苦的嗡鸣,不受控制地骤然绷紧!其上流转的微弱法则之力紊乱四散,如同在向至高的源头发出哀鸣。
空气中,那些若隐若现、维系地府日常运转的底层律法条文虚影,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蛛网,剧烈地扭曲、抖动,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崩散迹象,仿佛其存在的根基正被动摇。
这并非能量的对撞,而是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与本质挑衅。来袭者甚至无需显化形迹,其意志的降临本身,便已让地府的底层规则为之颤栗,彰显出其凌驾于众生之上、执掌“定义”与“扭曲”权能的至高权柄!
值房内,陆鸣的魂核在这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压力下,光芒急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他的思维近乎冻结,只能感受到一种源自存在根源的、即将被彻底“否决”的大恐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主梁之上,钟馗留下的那道“镇魂符”,感应到这远超其承受极限的、规则层面的抹杀之力,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决绝的暗红色光芒!
它无法阻挡,甚至无法偏转这道攻击。但它燃烧了自身全部的符箓本源,在一瞬间,于陆鸣的魂核与那跨界杀机之间,构筑了一道极其短暂、却至关重要的“时序迟滞屏障”!
“嗡——!”
镇魂符发出一声悲鸣,符文明灭间布满裂痕,最终化作点点灵光消散无踪。
但这牺牲自我争取到的、不足十分之一个刹那的间隙,已成为绝境中唯一的变数!
一直守在门外,因心悸而魂不守舍的崔小玉,在那股令酆都规则震颤的威压降临时便已魂体冰凉。而镇魂符燃烧殉道发出的悲鸣,更是让她心神俱震!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来不及恐惧,崔小玉身化一道流光冲入值房,正正迎上了那被镇魂符稍稍迟滞了瞬息、已然触及陆鸣魂核边缘的跨界杀机!
她清晰地看到陆鸣魂核即将溃散的惨状,更感受到了那无形念刃中蕴含的、足以让判官神魂俱灭的绝对权威。在她律法大家的感知中,这攻击的本质清晰无比,它是一道高度凝练的“否决律令”,其逻辑冷酷而纯粹:凡触碰禁忌者,其存在即为错误,故需彻底抹除,不留痕迹于因果长河。
她明白,任何形式的魂力防御或法术屏障,在这等触及规则本源的否定力量面前,都形同虚设。
能对抗规则的,唯有规则本身!必须以同样纯粹的、蕴含至高“正当性”的规则意志,才能与之抗衡,才有可能在这绝对的“否定”中,为陆鸣争得一线生机!
在这决定生死的电光石火间,一个与眼前毁天灭地危机全然无关的细微念头,莫名划过崔小玉的心间。
那是昨日黄昏,她与陆鸣为一条律文释义争执不下时,他虽不认同她的观点,却仍下意识地将她手边微凉的茶杯续满。那杯茶的温热,此刻竟如此清晰地回溯于感知。
此念无关风月,却瞬间照亮了她此刻为何甘愿挺身而出的、超越职责的本心。她守护的,不仅是陆鸣,更是那份即使在规则条文争执中,也未被磨灭的、对“人”本身的尊重与温情。
这感性的涟漪仅存一瞬,便被更强大的理性与决绝压下。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只剩下对法则的洞察与守护公正的决绝。
崔小玉将毕生对律法的钻研、对“程序正义”与“万物秩序”的坚守信念,与自身的魂念彻底融合。
她不退反进,以魂为笔,以神为墨,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道代表着终极否定的死亡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