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录入判官殿主簿处籍册,领了身份玉牌和《浩然录》入门篇,陆鸣在地府的身份算是真正落了地。
那份应对天庭巡查的厚重报告也已呈交,只待崔珏最终审定。
文仲体恤他连日辛劳,特准他一日休整。
陆鸣没有浪费这难得的清闲。
他回到那间狭小的临时斗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郑重地取出了那本薄薄的《浩然录》入门篇。
书册入手微沉,封皮是某种不知名的暗青色兽皮,触感冰凉而柔韧,上书《浩然录》三个古朴篆字,笔锋内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刚正之气。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书页。
开篇并非直接的法门口诀,而是一段总纲,阐述此功要义:“养浩然之气,凝不灭之魂。明心见性,恪守中正。气与意合,意与律通。以文载道,以律护魂…”
文字古奥,却字字珠玑,透着一种与判官殿职能高度契合的“秩序”与“规则”之感。
陆鸣潜心阅读,渐渐明了,这《浩然录》并非追求杀伐斗战的功法,而是重在稳固魂体、凝练心神、明晰思维,修炼到高深处,据说能以魂力引动阴司律条之力,言出法随,辟易邪妄。
对于文书吏而言,此功确能极大提升处理卷宗、辨析律条的能力。
他依循法门,尝试感应所谓的“浩然之气”。
初时并无头绪,只觉魂体沉寂。
但他心性沉稳,耐着性子,摒弃杂念,意念沉入魂核,细细体味。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意念高度集中之时,魂核深处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和的气息被引动,自虚无中滋生,缓缓流转于魂体经络之间。
这气息并非阴寒,也非炽热,而是一种中正平和、带着淡淡墨香与书卷气的暖流,所过之处,连日来的疲惫与魂体因旧伤而产生的些许滞涩感,竟悄然缓解了几分。
“这便是浩然之气?”陆鸣心中微喜,稳住心神,继续引导这丝微弱的气流按书中所载的初级路线运转。
修炼不知时日,待他再次睁开眼时,虽魂力增长微乎其微,却觉神清气明,思维格外清晰敏锐,连对自身魂体的感知都细腻了许多。
他知道这只是入门的第一步,但已然窥见了此功的不凡。
次日回到文书房,陆鸣明显感觉到周围同僚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那种若有若无的审视与距离感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自然的接纳,甚至偶有资历较浅的文书吏会主动向他请教公文格式或律条引用的问题。
正式的身份与文仲的认可,无形中提升了他的地位。
他依旧埋首案牍,继续《地府律例执行案例汇编》的编纂工作,同时开始留意调阅与“忘川书院”物资核销、尤其是“癸卯年”前后相关的卷宗副本。
有了正式身份和玉牌,这个过程顺畅了许多,但也更加需要小心谨慎。
这日午后,他抱着一摞刚从档案库提出的卷宗返回,在穿过一处偏殿回廊时,迎面撞见了一个高大魁梧、煞气腾腾的身影,正是刑罚司司正钟馗。
钟馗似乎刚面见完崔珏,脸色不甚好看,虬髯戟张,周身散发的凌厉气势让路过的小鬼差们纷纷低头避让。
他看到陆鸣,铜铃大的眼睛扫过他怀里那堆卷宗,又落在他新配的腰牌上,粗声开口道:“哟?陆文书?转正了?看来老文和崔判官对你小子挺满意。”
陆鸣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钟司正。卑职惶恐,只是尽力办事而已。”
“少来这套文绉绉的!”钟馗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却在他怀中的卷宗上停留了一瞬,“又在捣鼓那些陈年旧账?老子最烦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屁大点事也能写出花来。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听说你前番整的那个流程,倒是让轮回司和功过司那帮扯皮的孙子消停了点?算你小子干了件实事!”
陆鸣心中微动,谦逊道:“钟司正过奖,皆是文处正与判官大人运筹,卑职只是依令行事。”
“哼,算你会说话。”
钟馗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老子刚才过来时,瞧见忘川书院那老学究孟夫子的轿子往判官殿来了。肯定是又来寻崔判官絮叨他那套‘教化至上’的酸腐道理,嚷嚷着要增拨资源,严管恶魂启蒙……嗤,整天念经有个屁用!依老子看,恶鬼就得打,打服了再谈教化!你们判官殿的小心点,别又被那老家伙逮着塞一堆条陈议案,尽是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儿。”
钟馗抱怨完,也不等陆鸣回应,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原地若有所思的陆鸣。
孟夫子来判官殿了?
是为了天庭巡查之事,还是日常的公务?
钟馗对其“纸上谈兵”的评价,与阿罗口中的“古板严苛”隐隐呼应。
傍晚散值时分,陆鸣在判官殿门口再次遇见了阿罗。
她似乎刚打探完什么消息,正哼着小曲,心情不错的样子。
“陆大文书,修炼得如何?没被《浩然录》那正经功夫给闷坏吧?”她笑嘻嘻地打趣。
陆鸣无奈一笑:“阿罗姑娘说笑了……正要回去继续用功。”
他顿了顿,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偶闻钟馗司正提及,孟夫子来了判官殿?”
阿罗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撇嘴:“可不是嘛!那老……老先生一来,准没‘好事’。肯定是借着天庭巡查的由头,来争功抢表现,要么就是告谁的状,说谁耽误了他书院‘教化大业’。”
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你最近不是常在整理教化相关的卷宗?小心点儿,可别被他挑出什么错处,不然可有得烦了。那老夫子……啧,较真起来,可是连阎王面子都敢驳的。”
她说完,冲陆鸣摆摆手,溜达着走了。
陆鸣站在原地,回味着钟馗和阿罗的话。
两人对孟夫子的观感高度一致:一位严肃古板、重视教化、权力不小且极其较真的老学究。
这样一位人物,他所执掌的忘川书院,在癸卯年,为何会积压下一批需要动用“特供朱砂金箔”的“特制涤魂墨锭”?
又为何在多年后,以那种零散隐晦的方式核销处置?
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深了。
他抬头望了望酆都城永恒灰暗的天空,心中那股探查的欲望,如同《浩然录》初生的那丝气流,虽微弱,却坚定地流转起来。
看来,有必要寻个合适的时机,以“请教教化事务”或“核对卷宗细节”为名,亲自去一趟忘川书院,会一会这位孟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