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四十八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持久战，榨干了联合作战室内每一个人的精力。键盘敲击声变得稀疏，讨论的声线也染上了沙哑的疲惫。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紧绷后松弛下来的倦怠感。
林薇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上移开，抬眼环顾四周。团队成员大多强打精神，但眼神已不复清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长桌另一端的那个人身上。
顾承宇。
他依旧坐得笔直，深色西装衬得他侧脸线条冷硬如刻。但细看之下，能发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意。他正听着韩深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叩着桌面，节奏缓慢，仿佛连抬起手指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林薇的心，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永远强势、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原来也会累。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冰封的心湖，漾开细微的涟漪。她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关心他？不，她只是不希望盟友在这个关键时刻倒下，影响她的计划。 她如此告诫自己。
会议暂告一段落，众人得以片刻喘息。有人起身去茶水间，有人趴在桌上小憩。
顾承宇没有动。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初，林薇以为他只是在假寐，直到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伴随着胸腔平稳的起伏，她才意识到——他睡着了。
他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在曾经视为猎物的她面前，在充斥着商业机密的战场上，睡着了。
这一刻，他敛去了所有锋芒，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厉与算计，安静的睡颜竟透出一种难得的、甚至可以说是脆弱的气质。 那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薄唇也放松了线条。
林薇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怔忡。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是多年前那个也曾在她面前露出过疲惫神色的少年……不，不能再想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痛感唤回理智。
他是危险的顾承宇，是曾试图吞并林氏的猎人。此刻的脆弱不过是假象，是疲惫下的偶然。 她不能心软，不能被他任何一丝不属于猎人姿态的模样所迷惑。
可目光，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流连在他因沉睡而柔和下来的面部线条上。她注意到他微蹙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在为什么事情困扰着。是为了眼前的商战，还是……
乔欣拿着一份文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看到沉睡的顾承宇，也愣了一下，随即用眼神询问地看向林薇。
林薇回过神来，对上乔欣的目光，瞬间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她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乔欣会意，放下文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个沉睡，一个清醒。空气中漂浮着无声的寂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
林薇站起身，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寂静。她走到窗边，拉上了百叶窗，隔绝了外面渐次亮起的天光。室内陷入一片适合安睡的昏暗。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却没有继续工作。只是隔着长桌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们明明处在对立面，明明充满了猜忌和试探，此刻她却成了他毫无知觉时的守护者。 荒谬，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是此刻战场上，唯一能理解彼此压力的同类。
时间悄然流逝。顾承宇睡得很沉，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头偏向一侧，额前几缕碎发垂落，让他看起来凭空年轻了几岁，也……顺眼了几分。
林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夹的边缘。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他一直这样，不那么具有攻击性，不那么步步紧逼，或许……
她猛地摇头，驱散这危险的想法。
不行。绝对不能对顾承宇心软。心软，就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她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文件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边，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的心。
这该死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