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们的寨子坐落在雨林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背靠陡峭的山崖,一条清澈的溪流环绕而过,形成天然的屏障。数十座吊脚楼依山而建,由粗大的竹木和茅草搭建,古朴而结实。此时已是黄昏,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食物的香气,夹杂着鸡鸣犬吠和孩童的嬉闹声,一派与世隔绝的宁静祥和。
然而,这宁静之下,丁逍遥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寨子周围的树林过于安静,连鸟鸣都显得稀疏。一些吊脚楼的屋檐下,悬挂着一些风干的、造型奇特的草药和兽骨,其中几样,连身为蛊师的云梦谣都微微蹙眉,表示从未见过。寨民们的眼神在淳朴之余,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警惕,尤其是在看到昏迷不醒的萧断岳和气息诡异的玄尘子时。
带领他们回来的年长猎人名叫阿达,是寨子里的猎头,在寨中颇有威望。他安排众人住进一座靠近寨子边缘、相对独立的空置吊脚楼,并很快请来了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刺青的老妇人。
老妇人佝偻着背,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她检查萧断岳伤势时,干枯的手指在他胸口的淤青和断裂的肋骨处按压,手法精准而古怪,不时凑近闻一闻伤口的气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随后,她又走到玄尘子身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未靠近,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悸和……敬畏?她摇了摇头,用方言对阿达低声说了几句。
阿达转向丁逍遥,翻译道:“桑吉婆婆说,这位壮士(萧断岳)的伤,她可以用祖传的草药和手法稳住,但伤及内腑,需要长时间静养,而且……可能会留下病根,以后动不得大力。至于这位道长……”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玄尘子,“桑吉婆婆说,他……不是病,是‘魂’被别的东西占着了,她治不了,也不敢治。”
“占着了?” 丁逍遥心中一紧。
阿达似乎不愿多谈,只是道:“桑吉婆婆会尽力救治那位壮士。你们先在这里住下,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晚上。寨子有寨子的规矩。” 说完,他便和桑吉婆婆一起离开了,留下了几包草药和简单的食物清水。
吊脚楼内暂时安静下来。罗青衣按照桑吉婆婆留下的方法,小心翼翼地给萧断岳外敷内服草药。药效似乎不错,萧断岳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
丁逍遥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寨子。吊脚楼里陆续亮起了油灯的光芒,昏黄而温暖,但不知为何,那光芒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他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这座孤立的吊脚楼。
“这个寨子……不简单。” 陆知简压低声音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寨子里的青壮年男子似乎不多,而且他们行走坐卧的姿态,看似随意,却总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发力战斗的警惕。还有那些屋檐下挂的东西,有些明显带着很古老的巫蛊气息,不像是寻常猎寨该有的。”
云梦谣点了点头,脸色凝重:“空气里……有种很淡很淡的……类似信息素的味道,但不是蛊陵里那种统一的意志,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警戒线。我们可能……进了另一个‘圈子’。”
公输铭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的两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萧大哥和道长这样,我们根本走不了。第七局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
“他们肯定会搜山。” 丁逍遥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但我们不能指望第七局,也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寨子。我们必须靠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等萧大哥伤势稍微稳定,我们就必须离开。在此之前,尽量收集信息,弄清楚这个寨子的底细,以及……是否有安全的离开路线。”
夜色渐深,寨子陷入了沉睡,只有巡夜人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远处山林传来的不知名夜枭啼叫。丁逍遥毫无睡意,他让其他人休息,自己守在窗边,默默调息,同时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约莫子夜时分,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笛声,若有若无地飘了进来。那笛声幽怨婉转,调子古老奇异,并非寨中应有的乐曲。丁逍遥心中一动,凝神细听,发现那笛声似乎是从寨子后面、靠近山崖的方向传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沉睡的同伴,最终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吊脚楼,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阴影之中,向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潜去。
避开巡夜人的路线,他很快来到了寨子边缘。这里靠近陡峭的山崖,崖壁上布满了藤蔓和洞穴。笛声正是从其中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的洞穴中传出的。
丁逍遥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透过藤蔓的缝隙,他隐约看到洞穴深处有微弱的火光闪烁,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洞口,正在吹奏着一支骨笛。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笛声戛然而止。
吹笛人缓缓转过身。借着洞内微弱的光线,丁逍遥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日间为他们带路的猎头阿达!
阿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深邃而冰冷,他看着丁逍遥藏身的方向,仿佛早已洞悉他的到来,用生硬的汉语缓缓说道:
“外来的客人,不该听的声音,不要听。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有好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警告。
“这座寨子,能庇护你们一时,但庇护不了一世。天亮了,带上你们的人,沿着寨子东边那条被杂草覆盖的小路离开。一直往东,不要回头,不要相信路上遇到的任何‘人’。”
说完,他不再理会丁逍遥,转身走向洞穴深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丁逍遥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阿达显然知道他们的处境,甚至可能知道第七局和蛊陵的事情!他是在警告,还是在指点?东边的小路通向哪里?为什么不能相信路上遇到的任何“人”?
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古老寨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秘。它仿佛一个沉默的旁观者,洞悉着雨林中的一切秘密。
丁逍遥默默退回吊脚楼,将今晚的发现告知了醒来的罗青衣和陆知简。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这个暂时的避风港,似乎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第二天清晨,桑吉婆婆又来为萧断岳换了一次药。萧断岳依旧没有苏醒,但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阿达没有再出现,只有一名寨民默默送来了简单的早饭。
丁逍遥等人按照阿达的提示,在寨子东边果然找到了一条几乎被杂草和藤蔓完全覆盖的狭窄小路,蜿蜒通向密林深处。
他们没有犹豫,用准备好的简易担架抬起萧断岳和玄尘子,向寨民们道谢后,毅然踏上了那条未知的小路。
离开寨子一段距离后,丁逍遥回头望去,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古老寨子,安静得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但他知道,阿达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他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前路注定不会平坦。
而关于这座诡秘寨子的疑问,以及阿达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警告,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东方的朝阳,并没能驱散前路的迷雾,反而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入了更加深邃莫测的雨林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