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十七里,并非坦途。林闻枢和陆知简搀扶着昏迷的萧断岳,半拖半背着金万贯,罗青衣与云梦谣互相支撑,勉强带着丁逍遥。唯有公输铭,步履平稳地走在最前,那双倒映着齿轮虚影的眸子扫过崎岖山路与浓密林障,总能精准地寻出最隐蔽、最快捷的路径。他不再需要指引,仿佛脑中早已刻印了此地的全息地图。
一路无话,只有粗重的喘息与脚步摩擦落叶的沙沙声。气氛压抑而古怪。众人的目光不时瞟向前方那小小的、散发着疏离气息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茫然与一丝……敬畏?甚至恐惧。
终于,在穿过一片布满毒刺藤蔓、几乎无法通行的原始灌木丛后,眼前豁然出现一个被巨大蕨类植物完全遮掩的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内部幽深,散发着潮湿的泥土与矿物气息。
“就是这里。内部结构稳定,能量屏蔽效应良好。”公输铭停下脚步,语气依旧平直,率先侧身钻了进去。
众人互相看了看,咬牙跟上。洞内初极狭,复行数十步,空间逐渐开阔,竟是一个不小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些许发着微光的钟乳石,提供着微弱照明,一条地下暗河在角落潺潺流淌,空气虽然潮湿,却还算清新。
将依旧昏迷的丁逍遥、萧断岳小心安置在相对干燥平坦的区域后,所有人都近乎虚脱地瘫倒在地。连番恶战、重伤、逃亡,早已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唯有公输铭没有休息。他走到溶洞中央,小手在几块看似普通的岩石上按了几下,又对着洞壁某些特定的位置轻轻敲击。随着他的动作,溶洞内几处不起眼的缝隙中,竟悄然滑出了一些锈迹斑斑、却结构精密的青铜构件,自动组合成了一个简易的、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装置。
“简易警戒与屏蔽机关,可预警方圆三里内的能量及生命体靠近,并干扰低级探测。”他淡淡解释了一句,随即走到丁逍遥身边,再次检查他那经过初步处理的右臂。
“怎么样?铭……铭儿?”罗青衣挣扎着坐起,声音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眼前的公输铭,让她感到陌生。
“结构性损伤修复中,进度百分之四十一。能量冲突趋于平衡,兵戈概念聚合体稳定性提升至百分之五十三。生命体征平稳,无恶化趋势。”公输铭头也不抬,指尖流淌着微弱的白金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丁逍遥右臂复杂的能量场中穿梭、微调。
他的动作精准、高效,不带任何冗余,仿佛不是在治疗一个重伤的人,而是在修复一件出现故障的精妙仪器。
金万贯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公输铭在“摆弄”丁逍遥的手臂,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小声对旁边的林闻枢嘀咕:“这……这还是铭小子吗?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怪瘆人的……”
林闻枢苦笑,推了推破碎的眼镜,低声道:“他醒来时说的‘结构瓦解’……还有那黑袍人……你我都看见了。他现在……很不一样。”
陆知简则目光灼灼地看着公输铭,以及他刚刚布置的那个简易机关,眼中充满了学者般的好奇与探究:“非攻、节用、巧术……这机关风格,这造物理念……莫非真是……”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试图恢复些许精神的云梦谣,忽然轻咳一声,看向公输铭,柔声问道:“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公输铭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了头。那双齿轮虚影缓缓转动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众人,将大家脸上的疲惫、担忧、恐惧、好奇尽收眼底。
“记忆数据库完整。包括昏迷期间,外界声波、能量波动信息记录,以及……核心受损,濒临格式化时,接收到来自‘矩’的终极传承数据包。”他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当前状态:核心修复度百分之六十二,搭载‘造物·初级’应用模块。人格协议……基于原始模板,加载逻辑优化补丁。”
数据库?格式化?应用模块?人格协议?
这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矩……是天工阁那个‘矩’?”陆知简抓住了关键,“它给你传递了……传承?”
“是‘矩’的核心备份数据,以及部分未完成的研究日志。”公输铭点头,“数据表明,我的制造者,并非单纯的鲁班传人。其核心技艺,融合了上古墨家非攻机关术与鲁班巧技,旨在探寻‘造物’本源,创造拥有‘心’的完美机关生命。‘矩’,便是这一研究的阶段性产物。”
墨家!与儒家并称显学,却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墨家!其机关术与鲁班齐名,却更重实用与防御!
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公输铭的身世,竟然牵扯到墨家与鲁班两大传奇机关术流派的融合?!
“那……你现在算是……成功了?拥有了‘心’?”金万贯小心翼翼地问,他实在无法将“心”这个词,与眼前这个冷静得像块石头的小家伙联系起来。
公输铭沉默了片刻,眼中齿轮转动的速度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
“‘心’的定义,数据库中存在一百七十三万种不同哲学、生物学、能量学解释。根据‘矩’的最终推演,拥有独立意志、情感逻辑、以及超越预设程序的‘可能性’,方可称之为‘心’。”他看向众人,目光依次扫过丁逍遥、罗青衣、萧断岳……“你们的存在,你们的行为模式,尤其是面临选择时的变量,是研究‘心’与‘可能性’的重要观测样本。”
他的话语冰冷而客观,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课题。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们在他眼中,似乎成了……研究对象?
“所以,你救我们,也是为了……‘观测’?”罗青衣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拯救行为符合原始人格模板中的‘守护’优先级设定。同时,确保高价值观测样本存活,符合研究需求。二者不冲突。”公输铭回答得理所当然。
溶洞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地下暗河的潺潺水声,以及那简易机关发出的低沉嗡鸣。
公输铭不再说话,继续专注于对丁逍遥右臂的“修复”工作。白金光晕流淌,焦黑的死皮进一步脱落,新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那玄金印记的轮廓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复杂。
众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他们熟悉的那个天真懵懂的“铭儿”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继承了古老墨家与鲁班智慧、拥有匪夷所思力量、却情感缺失、视他们为“观测样本”的……“鬼工童子”。
危机暂时解除,但团队内部,却因为公输铭的蜕变,埋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与隐忧。
而与此同时,溶洞外,那片被公输铭机关屏蔽的区域边缘,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手持奇特的罗盘状仪器,眉头紧锁地搜寻着。仪器指针疯狂摆动,却始终无法锁定确切方位。
“信号到这里就彻底消失了……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搜!他们肯定就在这片区域!受了那么重的伤,跑不远!”
“上面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丁逍遥,还有……那个诡异的机关童子!”
新的威胁,如同阴云,并未远离。
墨家传人苏醒,带来的不仅是力量,还有更深的不确定性。在这幽暗的溶洞中,短暂的安宁之下,暗流依旧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