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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码头的那一夜,风波骤起,又迅速平息。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咕咚一声后,涟漪很快被更大的水流吞没,水面重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市面上没有掀起太大波澜,普通人的生活照旧,柴米油盐,上班下班。

报纸的社会新闻版块,只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刊登了一则不足百字的简讯:“警方于昨日夜间开展例行突击检查,在北区老码头附近查处一起违规货物装卸事件,暂未发现危险品,详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用语谨慎,含糊其辞,标准的官方辞令。

但这世上,从来都有两套信息传播系统。

一套在阳光下,一套在阴影里。

在地下世界,消息却像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各种猜测和窃窃私语,飞快地传播开来。

西区疯狗手下的一批重要“货”,数量不小,价值不菲,还没等上岸喘口气,就被警方精准地抄了个底掉。

人赃并获,损失惨重,几个负责接头的小头目也折了进去,够疯狗肉疼好一阵子。

更重要的是,这条经营许久、看似隐秘安全的线路,是怎么暴露的?

疯狗在自己那间装修得金碧辉煌却俗不可耐的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昂贵的雪茄被碾碎在烟灰缸里,名贵的紫砂壶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他咆哮着,怒骂着,手下人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看他那双因为暴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怀疑过内鬼,把自己手下那几个知道线路的核心人物在脑子里过筛子一样筛了好几遍。

他怀疑过南区的老对头,是不是趁机下黑手。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警方走了狗屎运,或者上面哪位爷没打点到位,故意给他眼罩戴。

但他暂时还没有怀疑到刚刚稳住北区,看似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他眼里还有些“不上台面”的石小凡头上。

毕竟,据他安插在北区的眼线回报,那晚石小凡的人马没有任何异动,规规矩矩。

甚至还有几个在北区边缘地带晃荡、无所事事的小弟,因为“形迹可疑”、“可能涉嫌盗窃”,被一同带回去“协助调查”了。

这戏做得足,做得真,天衣无缝。

……

午后,阳光慵懒。

石小凡坐在大学教室靠窗的位置,窗外的光线透过明净的玻璃,在摊开的《宏观经济学原理》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部分眼帘,看起来和周围任何一个埋头苦读、备考期末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安静,专注,甚至透着一丝这个年纪学生常有的文弱气。

只有当他偶尔因为思考而抬起眼,目光掠过窗外喧嚣的城市天际线时,那双深邃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锐利与洞悉,才隐约透露出他与周遭这片宁静校园环境的格格不入。

讲台上,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教授正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讲解着复杂的宏观经济模型和货币政策传导机制。

那些对许多同学来说晦涩难懂的概念、弯弯绕绕的曲线,石小凡理解起来却毫不费力。

他的大脑,仿佛一台经过未知力量超频升级的生物处理器,运转速度快得惊人,逻辑清晰,记忆强悍。

记忆、分析、推演、联想……这些原本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学习过程,对他而言变得轻松而高效,甚至带给他一种另类的愉悦感。

这或许也是那次濒死体验后,“觉醒”带来的附加馈赠之一。

但他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心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能力越大,意味着责任越大,更意味着风险越大,未知越多。

与李牧那场茶馆会面后,双方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的静默。

他并没有立刻从这条新搭上的“线”里获得什么立竿见影的实质性好处。

李牧似乎也在观望,在评估,在权衡这次冒险接触的价值和风险。

那晚老码头的行动,更像是一次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和投名状。

结果看似不错。

至少,疯狗吃了瘪,损兵折将;李牧拿到了不大不小的功劳,在队里或许能多几分话语权;而石小凡,则悄无声息地削弱了对手,并且初步验证了这条“白道”关系的可利用性与可靠性。

一石三鸟。

但他心中的那根弦,从未真正放松过。

李牧是明面上的警察,行事再不得志,也总有规章制度的约束和底线思维。

而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深邃得多。

他隐隐感觉到,水面之下,似乎还有更巨大的阴影在游弋。

下课铃响了,清脆而悠长。

学生们如同退潮般从座位上涌起,收拾书本笔记本的窸窣声、拉背包拉链的刺啦声、互相招呼说笑的喧闹声瞬间充满了教室。

石小凡不紧不慢地合上书,将钢笔小心地插回笔袋,又把笔记整理平整,才缓缓放入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单肩帆布包里。

他总是最后几个离开教室的人之一。

他不喜欢拥挤,不喜欢毫无意义的肢体接触,那会让他潜意识里绷紧神经。

当他背着包,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出教学楼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一丝图书馆带出来的凉气。

校园里绿树成荫,梧桐叶片阔大,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滤下细碎的光斑。

三三两两的学生说笑着从他身边走过,讨论着刚结束的课程、晚上的社团活动、或是校园里最新的八卦,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活力与一种近乎奢侈的平静氛围。

这种平静,却让石小凡感到一丝微妙的不真实感。

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互不兼容的世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叠加在了一起。

一个阳光明媚,书声琅琅,充斥着理想的泡沫和年轻的烦恼。

一个暗流涌动,刀光剑影,遵循着最原始赤裸的丛林法则。

而他,恰好被命运抛在了这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一只脚踩在象牙塔的草坪,另一只脚却深陷北区泥泞的街巷。

他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打算回北区处理一些积压的事务,阿明那边应该已经筛选出几个需要他亲自定夺的人事安排和场子收支方案。

刚走到林荫道的一半,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冰冷滑腻的细蛇,又或是极其细微的电流,瞬间掠过他的脊背,激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被窥视的感觉。

极其隐蔽,专业,却又无比清晰和持久。

他的感知力远比常人敏锐,尤其是在经历了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和那次莫名的“觉醒”之后,这种对危险的直觉和对关注的感应,几乎成了一种被动触发的本能。

这种窥视,不带明显的杀气,却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解剖般的味道。

如同高精度的手术刀,无声无息,试图一层层剖开他的外在伪装,直视他内里最核心的秘密。

他不动声色,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继续保持着原有的步速往前走。

目光看似随意地、略带懒散地扫过周围。

茂密的法国梧桐树后?教学楼高层的窗户后?路边临时停靠的、贴着深色膜的车里?

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异常。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牢牢地锁定着他,无论他如何变换步速或轻微调整方向。

对方是个高手。

极其擅长隐匿和追踪。

石小凡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泛起一丝凉意。

不是疯狗的人。

那些混混打手不可能有这种近乎专业特种作战人员的隐蔽技巧和耐心。

也不太像是李牧的人。

李牧是警察,行事风格更倾向于正面调查和程序化的询问,即便跟踪也不会带给他这种冰冷彻骨、仿佛被天敌盯上的压迫感。

那么,是谁?

新的敌人?还是……更超乎他想象的存在?

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没有直接出校门,而是脚步一拐,看似临时起意般,转向了位于校园另一侧的图书馆方向。

那里人流相对密集,建筑结构复杂,回廊众多,书架林立,是观察和反观察的理想场所。

他需要确认对方的意图,并且尝试摆脱。

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选择一个相对可控的环境面对。

走进图书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因为环境的复杂和人员的干扰而减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附骨之疽。

对方依旧牢牢地跟着,距离把握得极好。

石小凡借着一排排高大密集的书架作为掩护,如同游鱼般在知识的迷宫中穿梭。

他时而驻足抽出一本书随意翻看,时而加快脚步,利用视觉死角快速移动。

偶尔,他能借着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挑身影一闪而过。

速度很快,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捕捉不到具体的面容细节。

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种冷峻、干练、非善类的气质。

石小凡加快了脚步,身形在书架间变得飘忽起来。

对方也立刻提升了速度,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缩短距离。

两人在这寂静而充满书卷气的图书馆里,展开了一场无声无息、却惊心动魄的追逐与反追逐。

借着一排厚重工具书的彻底遮挡,石小凡猛地一个急转身,想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正面拦住他。

却发现身后通道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洒下的冰冷白光和纸张油墨特有的气味。

仿佛刚才的一切追逐、那个黑影,都只是他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他知道,绝不是。

对方的反追踪能力极强,对环境的利用远超他的预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大脑冷静地分析着现状。

对方的目的不明,但到目前为止,似乎并没有立刻动手或采取强制措施的意图。

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观察、评估,以及带着某种官方意味的试探。

他想了想,没有再试图徒劳地寻找或躲避。

既然甩不掉,躲不开,那就直面好了。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对方是谁,想要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凌乱的衣领,径直走向图书馆侧翼少有人使用的消防通道。

那里通往大楼的天台。

一个足够安静、足够私密、足够……适合摊牌的地方。

推开天台那扇沉重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铁门,一股强劲而空旷的风立刻呼啸着灌了进来,鼓动了他的衬衫和头发,发出猎猎的声响。

天台上空旷无人,只有巨大的、嗡嗡作响的空调外机组和卫星信号接收器矗立着,投下片片阴影。

午后的阳光在这里变得毫无遮挡,有些刺眼,将水泥地面晒得滚烫。

他走到天台中央,转过身,面容平静地面对着那扇铁门,如同等待一位约定好的客人。

静静地等待着。心跳平稳,呼吸悠长。

几分钟后。

铁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再次被推开。

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并随手将铁门虚掩上,隔绝了楼下图书馆的安静世界。

他终于得以清晰地看清来人的样子。

身材高挑挺拔,目测超过一米八五,年龄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面容冷峻,线条分明如同斧劈刀削,肤色是那种缺乏日晒的苍白,像是由冰冷的大理石雕刻而成。

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

并非凶恶,而是锐利,冰冷,缺乏普通人应有的温度,仿佛两台高精度的扫描仪,能穿透一切虚伪的掩饰,直刺事物本质。

他的步伐沉稳而协调,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干练和严明的纪律性,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他走到石小凡面前,大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是经过严格训练后形成的本能选择。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天台上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两人的发梢和衣角,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石小凡。”

黑衣人率先开口,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什么温度,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核对一个名单上的名字。

石小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适当的警惕和疑惑,扮演着一个突然被陌生人堵在天台的大学生该有的反应。

“自我介绍一下。”黑衣人从做工考究的黑色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样式简洁的黑色证件夹,动作流畅而精准。

他打开证件夹,亮在石小凡面前。

证件材质特殊,隐约有防伪光泽。上面有一个清晰而独特的徽章图案:一条抽象化的东方龙,线条凌厉,缠绕着一柄笔直的利剑,龙首昂扬,剑尖向下,充满了一种肃杀而威严的气息。徽章下方是几个肃穆的小字:“国家异常现象管理与研究局”。旁边是男人的免冠照片,眼神同样冰冷,以及他的姓名——冷风。

一个石小凡从未在任何公开渠道听说过的、透着神秘和禁忌味道的部门名字。

但那个独特的徽章,那个极具压迫感的名称,以及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绝非普通政府公务人员的特殊气息,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代表的是国家机器,一个隐藏在普通社会光鲜表面之下的、专门处理特殊事务的层面。

“你可以叫我冷风。”他收起证件,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每一个细节都有严格的规定,“来自龙魂局。负责本区域的相关事务。”

“龙魂局?”石小凡恰到好处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解和一丝被打扰的不快,“我没听说过这个部门。警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而且,找我一个普通学生有什么事?”

他试图将对话引向一个普通大学生被莫名其妙拦截的抱怨方向。

冷风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刺向石小凡,试图穿透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

“我们关注你有一段时间了。”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像是在做汇报。

“从你以前胆小怕事,在校园霸凌下抬不起头,到现在成为学校地下男霸,这让人难以置信。”

“从你生病出院后回到北区,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整合资源,整顿秩序,手段……高效且不同寻常。”

“你的身体素质、神经反应速度、思维敏捷程度、局势判断力,根据我们的观察和侧写,都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合理范畴,甚至超越了经过多年严格训练的特种作战人员。”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石小凡的心湖。

“根据我们的初步评估和分析,”冷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目光锁死石小凡的双眼,“你有极大的概率,是一名‘觉醒者’。”

“觉醒者?”石小凡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击中,但强大的意志力让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困惑和茫然,甚至带上了一点听到荒谬言论时的好笑表情。

这个词,他是第一次从外部听说。

但却隐隐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关于自身那场诡异变化的所有模糊认知,仿佛终于为那无法解释的一切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官方定义的标签。

“指的是因未知原因——可能是极端应激、基因突变、未知环境因素等——突破了自身固有生命极限,获得了某种或某些超常能力的人类个体。”冷风用一种近乎机械的语气解释道,如同在朗读一份内部技术文件,“这类个体数量极为稀少,隐匿于普通社会之中,但确实存在。你是我们记录在案的潜在目标之一。”

他盯着石小凡的眼睛,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瞳孔变化或肌肉抽搐,似乎想从中捕捉到被说中心事的波动。

“你的能力倾向是什么?纯粹的身体素质强化?极限速度?超速再生恢复力?还是……更罕见的精神层面影响?”

冷风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都直指石小凡最深层的秘密。

石小凡沉默了一下,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被荒谬指控的无奈和委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觉醒者?超能力?警官,你看科幻电影看多了吧?”

他摊了摊手,显得很无辜。

“我只是身体底子比较好,恢复得比一般人快那么一点,医生都说我运气好。至于整顿北区……”

他露出一丝苦笑,“那只是我被欺负怕了,不想再任人宰割,想自保,想活下去,顺便做点小生意糊口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语气真诚,将一个侥幸逃生后努力挣扎求存的年轻人形象扮演得滴水不漏,将自己的一切异常都归结于运气、决心和一点点被迫的狠辣。

冷风那张大理石般的面孔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否认和伪装。

“你是否口头承认,并不重要。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自信,“龙魂局的判断基于详实的观察记录、数据分析以及生物特征侧写,并非主观臆测。”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了几度,带着不容置疑的、金属般的警告意味。

“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提醒你,也是正式警告你。”

“第一,严格遵守隐藏规则(masquerade)。不得在普通公众面前公然滥用你的能力,不得引起普通社会的恐慌、广泛关注和异常舆论。否则,我们会立即进行干预,干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记忆消除、强制隔离乃至更严厉的措施。”

“第二,不得利用你的能力从事危害国家安全、社会稳定及公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活动。否则,我们将依据相关内部条例,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予以清除(Neutralization)。勿谓言之不预。”

“清除?”石小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冰冷的、带着终极意味的词,瞳孔微微收缩。

“就是字面意思。”冷风的眼神冰冷彻骨,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仿佛只是在说明一个标准的操作流程,“对于无法控制、无法沟通且已构成现实重大威胁的觉醒者个体,龙魂局有权执行最终处理方案。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天台上的风似乎更大了,呼啸着吹过,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仅来自物理上的低温,更来自对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冷酷意志。

石小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压力。

这种压力,截然不同。

不同于面对疯狗时的血腥暴力和直接死亡威胁。

不同于面对李牧时那种在规则框架内博弈的紧张感。

这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源自绝对力量、绝对权威和一套完全陌生规则的压制。

国家机器。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和那令人窒息的重量。

原来,在普通社会的法律与道德规则之外,在地下世界的暴力与利益规则之上,还有另一套专门针对他们这种“异常者”的、更加严酷无情的规则在悄然运行。

而执掌和监督这套规则的,就是龙魂局这样的神秘部门。

“我明白了。”石小凡点了点头,语气变得凝重而顺从,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普通人在面对强大国家机器时的敬畏和配合,“我只是个想好好读书、将来找份正经工作、现在做点小生意安分守己的普通人。真的不会做你们说的那些事情。我保证。”

冷风对他这番看似诚恳的表态不置可否,既未表示接受,也未表示怀疑。

“最好如此。”

他话锋一转,如同电脑程序执行下一个指令模块。

“另外,基于我们的职责,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极具穿透力。

“前段时间,北区一个绰号‘刀哥’的头目及其数名核心手下离奇失踪,现场有非正常力量冲突的痕迹。这件事,与你是否有直接或间接关系?”

“西区近期的几次剧烈骚动,势力格局变动,尤其是针对疯狗势力的几次精准、高效且破坏性极强的打击,背后是否有你的策划或参与?”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更接近真相,直指他崛起过程中那些被巧妙掩盖起来的核心秘密。

石小凡的心提了起来,背后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大脑却在以超越常人的速度冷静地运转,分析着对方掌握的情报深度,并快速构建最合理的回应策略。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讶、疑惑和一丝被这种严重指控吓到的紧张神情,像是被这些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刀哥?”他声音略微提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我听说过他,他是北区以前很厉害的人物,但他失踪我真的完全不知道!那段时间我还在医院躺着,伤都没好利索,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

“西区的事情?”他使劲摇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急切,仿佛急于撇清关系,生怕惹上麻烦,“那我就更不清楚了!那是疯狗的地盘,他们人多势众,凶狠手辣,我躲都来不及!我一直就在北区我这小片地方活动,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赚点辛苦钱,绝对不敢去招惹他们那种亡命徒啊!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的表情真诚甚至有点慌乱,语气带着学生气的怯懦和对黑帮的天然恐惧,表演得天衣无缝,将一个侥幸上位的底层小人物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冷风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他脸上、眼部肌肉、微表情上来回扫描了足足十几秒。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似乎在运用某种技巧或本能,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成分。

最终,他微微移开了视线,似乎没有找到预期的破绽,或者认为继续逼问下去暂时没有意义。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记住我的警告。遵守规则,你可以继续你现在的生活。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威胁意味已然弥漫开来。

他顿了顿,从风衣内侧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材质非金非塑,触手冰凉,质地坚硬,边缘光滑。上面没有任何炫目的设计,只有一个用激光技术蚀刻上去的电话号码,数字字体简洁冷峻,没有姓名,没有部门名称,没有任何多余信息。

他手指看似随意地一弹,卡片却轻飘飘地、如同被无形气流托付着般,精准地滑过五步的距离,落在石小凡的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这是龙魂局对外勤人员授权的内部紧急联络方式。单向,加密,很难追踪。”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通常情况下,我们不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或庇护。但如果你在未来,意外遭遇了其他‘异常’事件,或者……”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受到了某些无法抗拒的、同样违背了基本规则的超常力量威胁时,可以尝试通过这个号码联系。”

“代价?”石小凡捏着那张冰冷沉重的卡片,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问道。他根本不相信这种部门会提供免费午餐。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对方是这种神秘而强大的国家机器。

冷风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不存在,算不上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对石小凡迅速抓住核心的认可……或者说,标记。

“很聪明。直接,这很好。”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代价就是,你需要付出相应的东西。可能是我们需要的信息,可能是你未来某次必要的协助,也可能是一次指定的‘任务’。具体取决于你请求帮助的内容、级别以及我们当时的评估。”

“当然,”他补充道,语气重新变得冰冷,“你也可以选择永远不用它。这是你的自由。”

说完,他不再停留,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干脆利落地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走向天台入口。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身影迅速没入楼梯口的阴暗之中,脚步声迅速远去,直至消失。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一样毫无征兆。

天台上,刹那间只剩下石小凡一人。

阳光依旧强烈耀眼,风吹得他头发凌乱,衣衫拂动。

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反而通体冰凉,仿佛刚才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

手中的黑色卡片,像一块来自极寒深渊的玄冰,持续散发着渗人的寒意,不断提醒着他刚才那场超乎想象的对话的真实性。

龙魂局。

冷风。

觉醒者。

隐藏规则。

清除。

代价。

一个个陌生而沉重的词汇,如同重锤,一次次冲击着他原有的世界观和对这个社会的认知。

原来,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他以为自己已经逐渐触摸到了这个城市地下世界运行的那些阴暗规则,并且开始学着利用它、甚至尝试去改变它。

可现在才发现,在那之上,在那普通社会的光鲜表象之下,还有一套更高级、更冷酷、更不容置疑的规则存在。

而他,这个刚刚在北区站稳脚跟的“新人”,刚刚被这套规则的维护者正式“标记”和“警告”了。

这让他刚刚因为与李牧建立联系而稍微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绷到了极点,甚至比面对疯狗的全面报复时更加凝重。

来自国家机器的压力,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却重若千钧,仿佛随时可能从天而降,将他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碾得粉碎。

他站在天台边缘,手扶着冰冷粗糙的护栏,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校园。

学生们依旧无忧无虑,抱着书本,骑着单车,享受着青春岁月里或许烦恼但却相对简单的时光。

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林荫树下并肩说笑的恋人,图书馆里埋头苦读的学子……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而又宁静的画卷。

而他所处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充满了无形的壁垒和冰冷的规则。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他眼中深处的光芒,却没有丝毫黯淡,反而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和寒意之后,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冷静、更加坚定。

压力,从来都是他前进的动力。

恐惧,只会让他更加清醒。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沉重的黑色卡片收进贴身的衣袋里。

这或许是一道紧箍咒,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但也可能……是一张意想不到的底牌,一个在绝境中或许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关键看,如何在走钢丝般的未来中,去使用它。

他深吸一口清冷而自由的空气,将天台上的一切纷乱思绪压下,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天台。

脚步沉稳,背影挺直。

……

校园外,隔着一条街的对面,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放在临时停车位上。

车膜颜色极深,从外面根本无法窥视车内分毫。

冷风坐在驾驶位上,通过车外的后视镜,看着石小凡的身影走出校门,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车流,随后身影汇入人流,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他拿起一个造型简洁、带有物理加密按钮的通讯器,按下通话键。

“报告:目标已接触。过程完毕。”

他的声音通过加密信道传输出去,稳定而毫无波澜。

“初步评估:目标石小凡,确认为觉醒者概率极高。能力类型疑似复合型,偏向基础体质强化与精神敏锐度提升,可能具备未显露的潜在衍生能力。性格极度谨慎,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具备极强伪装与情绪控制能力,心理素质远超同龄人。”

“其对刀哥失踪及西区事件予以坚决否认,真实性存疑,但暂无直接证据支持其参与。其解释符合其表面身份逻辑,难以即刻证伪。”

“已进行初步警告并留下紧急联络方式。目标情绪总体稳定,初始有掩饰性紧张,后续快速调整,未见明显抵触或异常反应,对警告有基本认知。”

“建议:维持现有观察等级,增加远程生物信号监测强度,暂不采取进一步介入措施。可考虑从其社会关系网及近期活动模式中寻找潜在突破口或验证点。”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经过特殊算法处理的、中性化的电子合成音。

“收到。分析报告已记录。批准建议。保持观察,非必要不接触。”

“明白。”

冷风放下通讯器,将其收回内袋。

他发动了汽车引擎,声音低沉而平稳。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路边,流畅地汇入午后繁忙的车流之中,几个转弯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

石小凡回到北区的临时住处,一处位于僻静街巷、看似普通的公寓,但内部安保措施严密。

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阿明在客厅等候,自己则独自进了里面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走到书桌前,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李牧。

冷风。

白道的刑警副队长。

国家龙魂局的冷面调查员。

两条截然不同的线,两种不同性质和层面的压力与目标,意外地、几乎前后脚地交织在了他的身上。

这让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慎重的考量,更加精巧的平衡。

他再次拿出那张黑色的卡片,在指尖翻转着,感受着那奇特的质感和冰冷的温度。

看了又看,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隐藏的信息。

最终,他打开房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型保险箱,里面存放着一些最重要的东西——少量现金、几个不同的身份证明、以及孙浩留下的那个旧手机。

他将黑色卡片小心地放入其中,锁好。

暂时,还用不到它。

或许永远也不希望用到它。

但必须保管好。如同对待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也不知会炸向何方的炸弹。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北区渐渐亮起的、疏密不均的灯火。

混乱,野性,肮脏,却又充满着一种畸形的、蓬勃的、草根般的活力。

这是他的立足之地,他的根基所在。

也是他的棋盘,他目前唯一能够掌控和经营的领域。

而现在,下棋的,似乎不止他一个了。

新的、更强大的棋手,已经悄然入场,正站在棋盘之外,冷静地审视着,甚至随时可能落下改变规则的一子。

游戏,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

但他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挑战,才真正开始。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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