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李红星是被上铺的呼噜声吵醒的。
那呼噜声像台老旧的鼓风机,“呼 —— 噜 ——” 一下接一下,震得床板都跟着轻微晃动。他睁开眼,看到宿舍里还没亮透,窗外只有一点蒙蒙的天光,透过破了个洞的窗帘缝钻进来,刚好照在对面床脚堆着的脏衣服上 —— 那是小周的,昨天夜班回来扔在那儿,还没洗。
下铺的老王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揉眼睛,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凉馒头。“醒了?” 老王看到他坐起来,把馒头递过去一个,“食堂要六点才开门,先垫垫肚子,省得一会儿巡逻饿。”
李红星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干得噎人。他想起以前当明星时,早上起来有营养师准备的三明治和热牛奶,再看看手里的凉馒头,心里有点发涩,却还是慢慢嚼着咽了下去 —— 这是现在的生活,他得习惯。
六点半换班,李红星跟着老王去保安亭。早上的园区比白天安静,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马路,扫帚划过地面的 “沙沙” 声,混着远处货车启动的低吼声,成了清晨的背景音。老王把登记本往桌上一放,又掏出老年机刷起短视频,神曲声比昨天还大:“早上没什么车,你要是困,就趴在桌上眯会儿,我帮你盯着。”
李红星没困,他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清洁工。有个大妈推着垃圾车经过,车轱辘 “吱呀” 响,她走几步就停下来捶捶腰。
李红星想起老张的剧本里,有段老张帮清洁工推车的戏,当时他还觉得 “这情节太普通”,现在看着眼前的大妈,突然觉得这普通里藏着真实 —— 普通人的生活,本就是由这些琐碎又辛苦的小事组成的。
上午的工作还是登记货车,只是比昨天熟练了点。有个经常来的司机大叔,
看到他就笑:“小伙子,今天手不抖了啊?”
李红星也笑:“昨天练了练,熟了。”
大叔递给他一根烟,他摆手说 “不会”,大叔也不勉强,自己点上:
“你们这活儿看着轻松,其实熬人,一天坐这儿十几个小时,腰都得坐出毛病。”
这话没说错。到了下午,李红星的腰就开始发酸,他只能时不时站起来走两步。园区里没什么车,他就盯着仓库的门数 —— 一共十二间仓库,有的门是蓝色,有的是灰色,最里面那间的门锁还是坏的,用铁丝缠了几圈。
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到第三遍时,老王拍了他一下:“别数了,再数也变不出花来。我教你个招,把手机调静音,藏在登记本下面,刷会儿短视频,时间过得快。”
李红星摇了摇头:“不了,万一被张队长看到。” 老王撇撇嘴:“他上午查过岗了,下午不会来的,放心。” 话虽这么说,李红星还是没动 —— 他总觉得,既然来当保安,就该像个真保安,哪怕只是体验。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换班,李红星拖着酸得发僵的腰回到宿舍。
小周已经在了,正坐在床边吃泡面,看到他就递过去一根火腿肠:“李哥,今天累坏了吧?我这还有根肠,你吃。”
李红星接过火腿肠,剥开包装咬了一口,咸得刚好。“白天坐太久了,腰有点酸。” 他揉着腰说。小周笑:“正常,我刚来的时候,腰酸得睡不着,后来买了个靠垫,好多了。明天我给你带一个,我那儿还有个多余的。”
“谢谢啊。” 李红星心里有点暖 —— 这几天跟老王、小周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些保安虽然看着粗糙,却都带着点实在的善意。
洗漱完躺在床上,李红星很快就睡着了。他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在梦里进入 “修行模式”—— 之前演岳云时,梦里能模拟战场的厮杀声;
演萧景睿时,梦里能感受到角色的隐忍和无奈。他想着,说不定梦里能体验到老张的情绪,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这次的梦,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梦里没有剧情,没有情绪,只有他坐在保安亭里的场景 —— 跟白天一模一样。他看着窗外的货车一辆辆开过,有的拉家电,有的拉建材,司机们的脸模糊不清,只听到他们催 “快点登记” 的声音。他想站起来走走,腿却像灌了铅,动不了;想跟老王说话,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他试着给自己加戏 —— 比如想象有个小偷闯进仓库,他冲上去抓贼。可刚想到 “小偷”,梦里的场景就开始乱了:货车变成了马赛克,司机的声音变成了刺耳的电流声,连保安亭的桌子都开始扭曲。
他想稳住场景,却发现根本没用,最后整个梦像卡壳的视频一样,反复播放着 “登记货车” 的画面,枯燥得让他想逃。
凌晨两点,李红星猛地醒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他喘着气,摸了摸胸口,心跳得飞快 —— 刚才的梦太真实了,那种被无聊困住的烦躁感,跟白天在保安亭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脑子里一片清明。他终于明白,自己的金手指失灵了。
以前演的角色,不管是岳云还是萧景睿,都是有 “强戏剧冲突” 的人物 —— 岳云有战场厮杀的热血,萧景睿有身份揭晓的隐忍,这些角色的情绪是浓烈的、有指向性的,金手指能抓住这些情绪,模拟出对应的场景和感受。
可老张不一样。老张是个普通人,他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戏剧冲突,只有日复一日的登记、巡逻、应付业主 —— 这些琐碎、平淡、甚至无意义的瞬间,组成了他的人生。
金手指能模拟 “浓烈的情绪”,却模拟不出无聊的真实;能创造戏剧化的场景,却创造不出生活本身的琐碎。
李红星想起昨天跟夏晚晴发的消息,她还没回复。他掏出手机,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信号还是只有两格。
他点开微信,看着自己发的 “一切都好”,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 他之前还想着靠金手指轻松拿下角色,现在才知道,面对普通人的生活,他连一点捷径都走不了。
早上换班时,李红星顶着黑眼圈,老王看他脸色不好,问:“没睡好?”
他点了点头:“做了个梦,跟上班一样,累得慌。”
老王笑:“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啊,就是太较真了,一个保安的活儿,别往心里去。”
李红星没说话。他知道,老王不懂 —— 他不是在干保安的活儿,他是在演保安的人生,可现在,他连这人生的边都摸不到。
白天工作时,他试着不用金手指,只靠自己观察。他看老王怎么跟司机打交道 —— 遇到急脾气的司机,老王会笑着说 “别急,快好了”,手里的笔却没停;
遇到熟客,老王会递根烟,聊两句家常。他看小周怎么巡逻 —— 走到仓库后面的荒草地时,会特意用手电筒照照,还会踢踢旁边的垃圾桶,看看有没有异常。
这些细节,金手指从来没教过他。
晚上回到宿舍,李红星终于等到了夏晚晴的回复 —— 是条语音,背景里有键盘声,应该是在写剧本。“抱歉啊,昨天赶剧本到凌晨,刚看到消息。你说梦到上班?哈哈,这说明你已经全身心投入了啊!”
李红星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大保安,今天又有新体验了?” 夏晚晴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
“晚晴,我……” 李红星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我觉得这个岗位很无聊,没有任何变化,很难想象如何演出剧本里面的冲突和戏剧性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键盘声停了。“我觉得这不是坏事。” 夏晚晴的声音变得认真,“你之前演的角色,都是别人写好的‘英雄’,。可老张是‘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情绪爆发点’,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坚持。这种平淡,不是演出来的,是过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说:“我上次演一个外卖员,怎么写都觉得假。后来我跟了个外卖员跑了三天,看他怎么抢单,怎么跟客户道歉,怎么在路边啃凉包子,才知道该怎么写。
李红星,你现在就是缺过的过程,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心记,比什么都强。”
李红星靠在墙上,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心里慢慢亮了。他想起白天观察老王、小周的样子,想起胖婶给的排骨,想起司机大叔递的烟 —— 这些都是金手指给不了的,是真实的生活。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放松了点,“晚晴,你真好”
“我本来就好啊?” 夏晚晴笑了,“对了,我这周末要去北京开会,到时候给你带点防蚊贴,你不是说蚊子多吗?再给你做鱼香肉丝,让你改善改善伙食。”
挂了电话,李红星看着手机,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走到床边,从包里翻出个笔记本 —— 是上次买的,还没怎么用。
他翻开第一页,写下:“保安的一天,不是靠演,是靠熬。熬住无聊,记住细节,才是老张。”
宿舍里又响起了呼噜声,小周还在说梦话,大概是梦到下班吃好吃的了。李红星躺在床上,摸了摸笔记本,心里突然不慌了。
金手指失灵了,没关系。他还有眼睛,有耳朵,有心。他可以每天观察老王怎么偷懒,小周怎么巡逻,胖婶怎么给人多打肉;
可以每天记下来,货车几点最多,蚊子几点最凶,张队长几点查岗。
这些看起来笨的办法,或许才是演好老张的唯一办法。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李红星闭上眼睛,这次没有期待梦境,只想着明天早上,要跟老王学学怎么跟司机聊天,要跟小周借那个防蚊靠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