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捷报如同惊雷,炸响在初冬的帝都!八百流寇授首,北漠游骑折戟!
低矮的夯土城墙摇身变为“灰石铁壁”!
一个边陲下县的七品县尉,竟以雷霆手段肃清吏治、聚拢流民、筑起坚城、大破强敌!
萧辰之名,裹挟着临江的血火与传奇,再次席卷朝堂,震动九霄!
金銮殿上,女帝端坐御座,旒珠后的凤眸凝视着手中那份字字浸透硝烟的捷报,指尖在“水泥筑城”、“玄凤托闸”、“滑轮组巧夺天工”等字句上缓缓划过,深邃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她缓缓抬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难以言喻的意味:
“临江县尉萧辰,守土有功,破敌有方,实乃干才。着吏部议功擢升…嗯?”
她话音微顿,目光扫过阶下。
“陛下!”
靖王党羽、礼部侍郎李嵩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却暗藏锋芒,“萧县尉临江之功,固值嘉许。
然,臣近日闻国子监有议,其于临江所推‘水泥’、‘滑轮’等物,乃至其强征民力、擅改城防祖制之举,实乃离经叛道,有违圣贤‘重农轻器’、‘仁政治民’之训!
更有传言,其殿试所陈‘以夷制夷’、‘海贸锁国’等策,非其原创,乃剽窃前朝遗策!
此等涉及士林清议、文脉根本之事,若不厘清,恐寒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本!
臣请陛下,召萧辰入京,于国子监经筵之上,与诸大儒明辨是非,以正视听!”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数名清流言官及与国子监关系密切的官员纷纷出列。
他们未必全是靖王党羽,但“奇技淫巧”、“擅改祖制”、“剽窃文名”这三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让任何想为萧辰说话的人噤若寒蝉。
女帝的目光在群臣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回李嵩身上,沉默片刻。
她深知这是靖王的反击,意图将萧辰从实打实的军功拉入文人口舌之争的泥潭。
临江需要萧辰坐镇,但…国子监清议的力量,若被靖王彻底煽动,后果亦不堪设想。
“准奏。”
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传旨,擢萧辰为翰林院侍讲(虚衔),即刻返京,赴国子监…辩经!”
国子监“明伦堂”内,气氛庄严肃穆,又透着无形的硝烟。
正前方,紫檀木大案后,端坐着三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的大儒——国子监祭酒孔慎、司业赵鸿儒、博士王守拙,皆是当世文坛泰斗,清流领袖。
两侧,数百名身着青衿的监生正襟危坐,目光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敌意。
后排,数名身着异域服饰的番邦学子(吐蕃、高丽、东瀛)饶有兴致地旁观这场“上国”的文斗。
角落不起眼处,一道身着翰林院浅绿官袍、气质沉静如水的身影(墨凤)正垂眸整理着厚厚一叠手稿,纤长的手指在纸页间快速翻动,如同无声的琴键。
李嵩并未亲至,但他的意志已通过赵鸿儒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鸿儒手捧一卷泛黄的古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刚刚踏入明伦堂的萧辰,如同盯着亵渎圣地的异端!
他身旁的王守拙看似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更阴险的是,靖王早已收买了墨凤身边一名负责整理书卷的杂役!
此刻,那杂役正借着给墨凤添茶的时机,袖中暗藏的火折子,已悄然对准了墨凤脚边那装满珍贵手稿与考证典籍的藤编书箱!
绝境!文脉之争,字字诛心!
三重绞索勒喉:
1. 清议定罪:“奇技淫巧祸国”、“擅改祖制不仁”、“剽窃文名无耻”——三大罪名如同三座大山!
辩输,则身败名裂,功名革除,永世不得翻身!
2. 证据湮灭:墨凤苦心孤诣整理、用以驳斥剽窃指控的历代经济策论对比与原创性考证书稿,即将付之一炬!
一旦焚毁,萧辰百口莫辩!
3. 时间陷阱:辩经限时三炷香!
墨稿被焚,重新组织证据、引经据典的时间…根本不够!
“萧侍讲,”赵鸿儒苍老而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今日经筵,辩尔三罪!
其一,尔于临江,不务农桑,不行仁政,反驱民如役,大兴‘水泥’、‘滑轮’等奇技淫巧之物,动摇国本!
此乃背弃圣贤‘重本抑末’之训!尔…可知罪?”
声浪在明伦堂内回荡,数百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萧辰。
番邦学子们窃窃私语,眼中闪烁着对“上国”内部矛盾的奇异光芒。
萧辰一袭青色翰林官袍,立于堂中,身姿挺拔如松。
面对泰山压顶般的指控,他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三位大儒,最后落在角落墨凤那沉静的侧脸上。
帝经在识海中无声轰鸣!
识海内,浩如烟海的典籍文字如同星河般流淌:
《盐铁论》检索: “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桑弘羊驳斥“重农抑商”)!
《管子》定位: “一农不耕,民有饥者;一女不织,民有寒者。
工事竞于刻镂,女事繁于文章,国之贫也!”(传统重农论)!
数据模型构建:帝经瞬间调取临江筑城数据——流民安置率、粮食消耗与产出比、城防效率提升度、战后恢复速度…构建出直观的“民生-防御-效率”三维动态模型!
就在萧辰准备开口的刹那!
“哎呀!”
墨凤身边一声惊叫!
那名添茶的杂役“失手”打翻滚烫的茶壶!
滚水泼洒的瞬间,他袖中暗藏的火折子借机弹出,精准地落入墨凤脚边装满书稿的藤箱!
呼啦——!
干燥的纸张遇明火即燃!
橘红色的火苗瞬间蹿起,贪婪地吞噬着墨凤连日不眠不休整理的心血!
浓烟滚滚而起!
“我的书稿!”
墨凤失声惊呼,一向沉静如水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下意识扑上去拍打,却被灼热的火焰逼退!
火光映照着她苍白而绝望的脸庞,也映照着赵鸿儒、王守拙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快意!
明伦堂内一片哗然!
监生们惊呼,番邦学子愕然!
关键证据…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焚毁!
这还如何辩驳剽窃之罪?
赵鸿儒猛地一拍桌案,须发戟张,厉声喝道:“天意昭昭!连书稿都不容此等欺世盗名之徒!萧辰!你还有何话说?剽窃前贤,其罪当…”
“其罪当如何?”
萧辰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寒泉浇灭了部分喧哗!
他看都没看那燃烧的书箱,目光如电,直视赵鸿儒,一步踏前!
帝经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疯狂流转!
“赵司业!尔等口口声声‘重本抑末’,言必称圣贤!
可知圣贤亦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临江流民数千,无田可耕,无粮可食!本官以工代赈,筑城御敌,使其有食有居,免于北漠屠刀!
此非‘仁政’,何为仁政?
难道放任流民饿殍遍野,坐等北漠破城屠戮,才是尔等所谓的‘重农’、‘仁政’?”
他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砸在赵鸿儒的心头!
同时,帝经构建的“民生-防御-效率”三维模型瞬间投射在识海,临江筑城前后流民安置率、粮食消耗产出比、城防强度等数据如同金色瀑布般流淌,冰冷而直观!
赵鸿儒被这气势所慑,一时语塞,脸色涨红:“强…强词夺理!奇技淫巧,终非正道!动摇根基!”
“非正道?”
萧辰冷笑,猛地转身,面向数百监生与番邦学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何为根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农为衣食父母,固是本!
然工可成器,器可强兵护民!
商可通有无,活经济!
三者如同鼎之三足,缺一不可!
偏废其一,便是自毁长城!
前宋积弱,空有文华锦绣,却无强兵利器,终至崖山悲歌!
此等血淋淋的教训,尔等饱读诗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轰——!
这番引史为证、振聋发聩的言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监生中激起巨大波澜!
不少寒门出身的监生眼神闪烁,若有所思。番邦学子更是连连点头,低声议论。
赵鸿儒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至于剽窃?”
萧辰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目光如炬,扫过脸色阴沉的王守拙和那堆仍在燃烧的灰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尔等说我剽窃前朝遗策?
好!那我今日便当着天下士子之面,论一论这富国强兵之根本!
此非剽窃,乃继往开来,推陈出新!”
他深吸一口气,声震屋瓦:
“本官有《富国三策》,在此抛砖引玉!”
“其一:田赋累进!
田亩多者多纳,田亩寡者寡纳,无田者免赋!
按田地产量阶梯征税,损有余而补不足!
此非劫富济贫,乃均平赋役,使耕者有其食,不致抛荒!”(帝经调取西汉“三十税一”至唐代“两税法”演变,结合现代累进税制模型!)
“其二:商税流转!
设市舶司,掌海陆贸易,课关税以充国库!
行‘盐引’、‘茶引’专卖,但引入竞价机制,杜绝官商勾结!
更于水陆要冲设钞关,征收货物过境流转税!取商贾之利,惠天下之民!”(帝经关联宋代市舶司、明代盐引制度,融合现代增值税流转原理!)
“其三…”萧辰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特别是那些出身士绅豪族的监生,“官绅一体纳粮! 士子有功名可免徭役,然田赋…与庶民同!
优免特权,只存于身,不荫其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食土之毛,岂分贵贱?”
“官绅一体纳粮?”
这六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明伦堂内轰然炸响!
比之前焚毁书稿引起的骚动剧烈十倍、百倍!
轰——!
整个明伦堂彻底沸腾了!
寒门监生们先是惊愕,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而占据多数的士族监生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锅!
谩骂、指责、惊呼、拍案声此起彼伏!
“狂悖!大逆不道!”
“此乃动摇国本!与民争利!”
“祖宗之法不可变!士绅优免乃千年定制!”
“肃静!肃静!”
孔慎祭酒连拍惊堂木,老脸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他万万没想到,萧辰非但未被焚稿打倒,反而抛出了如此石破天惊、直指士绅阶层根本利益的“核弹”!
这已远超辩经范畴,这是要掀桌子!
赵鸿儒和王守拙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
他们想驳斥,却发现萧辰这三策,环环相扣,逻辑严密,既有历史渊源(帝经检索支撑),又有现实针对性(临江经验),更暗合“损有余补不足”的古训!
尤其是最后一条“官绅一体纳粮”,简直是刨了他们的祖坟!
他们想指责剽窃?
萧辰这三策,条条都捅在千年积弊的痛处,比任何前朝遗策都更狠、更彻底!
剽窃从何谈起?
角落处,墨凤早已忘记了书稿被焚的痛惜。
她怔怔地看着堂中那个在滔天谩骂与敌意中,依旧如孤峰般挺立的身影。
火光映照下,萧辰青色官袍的下摆似乎沾着几点不起眼的墨渍…墨渍?
她脑中灵光一闪!
猛地看向仍在叫嚣、气得胡须乱颤的赵鸿儒的袖口——那里,赫然也有一小片新鲜的、未干的墨渍!
与焚烧书稿的杂役袖口残留的墨色…一模一样!
“是他!”
墨凤心中雪亮!
赵鸿儒才是焚稿的幕后指使!
他袖口的墨渍,定是传递火折子时不小心沾染!
就在这时,萧辰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落在了墨凤身上。
他看到了她眼中瞬间的了悟与指向赵鸿儒袖口的暗示眼神。
无需言语,帝经已瞬间完成关联推演!
萧辰猛地抬手,指向兀自叫嚣的赵鸿儒,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所有嘈杂:
“赵司业!尔口口声声维护圣贤之道,却行此焚稿灭迹、构陷同僚的卑劣行径!
尔袖口那未干的墨渍,与方才纵火杂役袖中残墨同出一源!
此等道貌岸然、心肠歹毒之徒,有何面目在此大谈清议,妄议国策?
尔…才是这明伦堂内,最大的蠹虫!最大的伪君子!”
“你…你血口喷人!”
赵鸿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鼠,猛地捂住袖口,脸色瞬间惨白如鬼,指着萧辰的手指剧烈颤抖,气急攻心之下,“噗”地喷出一口老血,仰面便倒!
明伦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赵鸿儒倒地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声。
孔慎祭酒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王守拙面无人色,缩在椅中不敢再发一言。
数百监生鸦雀无声,看向萧辰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震撼、恐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番邦学子们早已收起了看戏的心态,个个神情肃穆,对着堂中那个青色的身影,深深一躬。
此人之才,此人之胆,此人之智…堪称国士无双!
萧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对着御座方向(象征性)遥遥一揖:“三策已陈,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萧某,告退。”
他迈步,走向明伦堂大门。
人群如同潮水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他经过墨凤身边时,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她沾着烟灰却依旧沉静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墨凤微微屈膝还礼,看着萧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中,心中默念:“《富国三策》…田赋累进,商税流转,官绅一体纳粮…”
她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一角未被焚毁的残稿,那上面,正是她考证出的、前朝从未有过的、关于“阶梯税制”的零星构想…与萧辰今日所论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当夜,一份关于经筵辩论的详细奏报,连同萧辰的《富国三策》节略,被火速送入深宫。
御书房内,烛火跳跃。
女帝屏退左右,独自看着那份奏报。
当看到“官绅一体纳粮”六个字时,她的凤眸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在御案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刻痕。
许久,她提起朱砂御笔,在那份擢升萧辰为翰林院侍讲的奏章上,缓缓批下三个字,笔锋凌厉如剑,却又在末尾处,带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不可查的婉转:
“准。擢翰林院侍讲,入值…待卿…琼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