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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字大旗,在凛冽的朔风中扯得笔直,发出猎猎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动在每一个七号墩守卒的心头。那面旗帜,代表着宣府镇仅次于总兵王承胤的权柄和武力,此刻正裹挟着滚滚烟尘与肃杀之气,朝着这座孤零零的破败边墩碾压而来。

“是…是柴副将…柴副将的大纛!”孙癞子趴在垛口后面,牙齿咯咯作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完了…完了…定是张有财这狗东西的事发了…咱们…咱们都要被当成同党砍头了!”

周大胡子脸色也是煞白,他虽恨张有财,但副总兵亲临带来的威压,足以碾碎他刚刚因王小伟而升起的那一点点反抗之心。那是根深蒂固的、对官威和兵权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小伟,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无助。

王小伟却如同风雪中一块沉默的礁石,岿然不动。他眯着眼,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的间隙,仔细地观察着那支逼近的军队。

骑兵开道,甲胄鲜明,队列严整,显然是其麾下的精锐家丁。步兵人数众多,但行进间略显拖沓,士气不算高昂,其中夹杂着不少衣衫褴褛、如同被驱赶牲口般的民夫,负责推拉那些沉重的辎重大车。队伍中段,一辆比普通辎车更宽大、装饰也略讲究些的马车尤为显眼,周围簇拥着更多的亲兵护卫。

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七号墩来的!

王小伟的大脑在剧痛和疲惫中高速运转。柴国柱为何亲自率军前来?一个管队官失踪(在张有财看来,他此刻就是“失踪”),绝不可能惊动副总兵亲临。除非……张有财身上有柴国柱必须拿到的东西!或者,张有财的“失踪”背后,牵扯到了柴国柱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那本账簿!

王小伟瞬间抓住了关键!账簿上清晰地记录了张有财向柴国柱行贿的条目!这绝对是柴国柱的命门!一旦这账簿落入有心人之手,或者被捅到朝廷,对他而言就是灭顶之灾!所以,他必须第一时间控制张有财,拿到或者毁掉证据!

想通此节,王小伟眼中寒芒一闪。他猛地转身,动作牵扯到肩伤,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周大胡子!孙癞子!立刻把张有财拖上来!捆在垛口最显眼的地方!用破布塞住他的嘴!让他只能看,不能叫!”他指着墩台朝向来军方向的垛口。

“啊?拖…拖上来?”周大胡子愣住了,把张有财暴露在副总兵大军面前?这不是找死吗?

“不想现在就死,就照做!”王小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铁血煞气,“快!”

周大胡子和孙癞子被这股气势所慑,几乎是本能地连滚爬爬下了木梯。

王小伟不再理会他们,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墩台顶部扫视。空间狭小,土坯垒砌的垛口半人高,是唯一的掩体。地面冻得硬邦邦,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角落里堆着些备用的滚木礌石,早已腐朽不堪。

力量对比悬殊到了极点!墩内能动的,算上他自己,只有三人(赵六子奄奄一息忽略不计),面对的是上千装备精良的官军,还有精锐家丁骑兵!硬拼?那是自寻死路!

唯一的筹码,就是张有财和他怀里的账簿!还有……这刚刚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火药铅弹!

必须拖延时间!必须制造混乱!必须让柴国柱投鼠忌器!

他迅速行动起来,忍着剧痛,将刚刚搬上来的那个破箱子拖到垛口内侧相对背风的地方。打开箱子,拿出硝石罐、硫磺罐和那袋铅块。

“王…王兄弟…人…人弄上来了…”周大胡子和孙癞子气喘吁吁地将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张有财拖了上来,按照王小伟的指示,把他像个麻袋一样竖着捆在了正对官军来路的垛口上。张有财肥胖的身体暴露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死死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军队。

王小伟没看张有财,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材料上。时间紧迫!他需要武器!需要能发出声音、制造杀伤、震慑敌人的武器!

他抓起一把洁白的硝石(主要成分硝酸钾),又抓起一块淡黄色的硫磺块。没有精确的称量工具,只能依靠经验和手感。他迅速将硝石和硫磺按照大概七成半硝、一成硫的比例,徒手掰碎、粗略混合。接着,他目光扫向墙角那几块备用的滚木,虽然腐朽,但木头本身还能用。

“周大胡子!把那根最细的滚木拖过来!快!用刀把它劈开,取中间最干燥、最硬的木芯!要手臂粗细,一尺长!”王小伟语速飞快地下令。

周大胡子虽然不明所以,但此刻王小伟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立刻照做。墩里唯一的一把破腰刀被他抽出,对着那根腐朽滚木猛砍猛劈。

王小伟则拿起那袋铅块。铅很软。他抽出腰间的破匕首(王二狗的遗物),用刀柄当锤子,将一块拳头大的铅块放在冻硬的土坯上,用力敲打、延展!他要将其锤打成薄片!这需要力气和时间!

铛!铛!铛!

匕首柄敲打铅块的沉闷声响,混合着周大胡子劈砍木头的咔嚓声,在小小的墩台顶部回荡,透着一股临战前诡异的紧张。

孙癞子看着两人忙碌,又看看远处那黑压压逼近的大军,吓得六神无主,缩在垛口后面,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完了…死定了…”

王小伟充耳不闻。他的动作越来越快,额头的汗水混着雪水流下,肩伤处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极度的专注压了下去。铅块在他不断的敲击下,渐渐延展成一块厚薄不均、边缘毛糙的铅皮。另一边,周大胡子也终于劈出了一根相对直溜、一尺多长的硬木棍。

“给我!”王小伟一把抓过木棍,用匕首飞快地将一端削尖。然后,他拿起那块敲打好的铅皮,用力将其包裹在削尖的木棍前端,只露出一点锋利的尖头。他用手和匕首柄反复捶打、捏合,尽量让铅皮紧紧包裹住木棍尖端,形成一个粗糙无比、形状不规则的“铅头木杆箭”!

这不是弓箭用的箭,这是……火铳用的简易箭形弹!三眼铳铳管粗大,内壁锈蚀严重,精度极差,发射圆形弹丸散布面太大。而这种带尾杆的箭形弹,在滑膛枪时代,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射程和稳定性,虽然依旧简陋,但比圆弹强!

他迅速如法炮制,又做了两支同样的“箭弹”。接着,他拿起那卷火绳,用匕首割下足够长的三段,小心地引燃一端,卡在铳身的龙头夹钳上。然后,他抓起那瓶硝石和硫磺的混合物(简易黑火药),小心地往三眼铳的三个火门里倒入适量火药,再用一根细木棍轻轻压实。最后,将一支自制的“铅头木杆箭”,小心翼翼地塞进铳管里!

整个过程,他的手异常稳定,动作迅捷而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周大胡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王兄弟在做什么,但那种专注和熟练,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惊肉跳的寒意。

做完一支铳的装填,王小伟立刻转向另一支三眼铳。时间!他需要时间!远处,柴国柱的前锋骑兵,距离墩台已经不足两里!马蹄踏雪的轰鸣声如同闷雷,清晰可闻!那面“柴”字大旗,仿佛已经能看清旗面上的纹路!

“王兄弟!他们…他们停了!”一直缩在垛口偷看的孙癞子突然尖声叫道。

王小伟装填的手猛地一顿,抬头望去。

只见那支庞大的队伍,在距离七号墩约一里地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骑兵勒住战马,步兵停下脚步,队伍迅速展开阵型,显示出一定的训练度。中军那辆宽大的马车旁,一个顶盔掼甲的将领在亲兵的簇拥下策马向前,似乎正在用千里镜观察墩台这边的情况。

显然,墩台顶部被捆在垛口上的张有财那显眼的肥胖身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这个“人质”奏效了!

王小伟心中稍定,但手上动作更快了!他必须利用对方犹豫观察的宝贵时间!

他飞快地装填好第二支三眼铳。墩里总共就三支能用的三眼铳,第三支状况太差,暂时放弃。

就在他刚装填好第二支铳时,对面的军阵中,三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从队伍中冲出,朝着墩台疾驰而来!马蹄溅起大片的雪泥!

是传令兵!

王小伟眼神一凝,立刻将两支装填好的三眼铳靠在垛口上,火绳嗤嗤燃烧着。他抓起地上那把沉重的铜锁,走到被捆着的张有财身边,用铜锁锋利的断口边缘,抵在张有财那肥腻的脖颈大动脉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张有财浑身剧颤,呜呜声更加凄厉惊恐。

“不想他死,就让那三匹马停在百步之外!”王小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墩下疾驰而来的三骑放声怒吼!他的声音经过战场锤炼,中气十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了出去!

那三骑闻声,果然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希律律的嘶鸣,在距离墩台大约一百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显然,张有财的命,对方很在意!

三个骑兵隔着风雪,警惕地打量着墩台。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放声喊道:“墩上的人听着!副总兵柴大人驾临!尔等速速放下兵器,交出管队官张大人!否则大军压境,顷刻间叫尔等化为齑粉!”声音洪亮,带着官军的倨傲。

周大胡子和孙癞子吓得大气不敢出。

王小伟冷笑一声,抵在张有财脖子上的铜锁微微用力,一丝血线立刻渗出。张有财发出杀猪般的闷嚎(被布堵着)。

“少废话!”王小伟的声音比寒风更冷,“让柴国柱亲自上前答话!告诉他,张有财的账簿在我手上!他敢妄动,我立刻宰了这肥猪,再把账簿烧了,看看朝廷的御史老爷们对里面的东西感不感兴趣!”

账簿!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不仅让墩下的三个传令兵脸色大变,就连远处军阵中,一直用千里镜观察这边的柴国柱,握着镜筒的手也猛地一抖!

王小伟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军阵那一瞬间的骚动!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账簿,就是柴国柱的死穴!

“你…你休得胡言!污蔑上官,罪加一等!”墩下的军官色厉内荏地喊道,但底气明显不足了。

“是不是胡言,让柴国柱自己来看!”王小伟厉声道,“我只给他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后,他若不亲自上前,我便先斩了张有财,再点火烧账!”说着,他朝周大胡子使了个眼色。

周大胡子会意,虽然吓得腿软,但还是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张有财身上搜刮来的),用力吹燃,凑近了王小伟脚边那个装着账簿的破麻袋!

橘黄色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映照着破麻袋,也映照着墩下三骑惊骇欲绝的脸!

“住手!快住手!”墩下的军官失声尖叫。

“去禀报柴大人!”另一个骑兵调转马头,疯了一样朝着本阵狂奔而去!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风雪似乎也小了些,天地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火绳燃烧的细微嗤嗤声。

王小伟紧紧盯着远处的军阵。他看到那辆宽大的马车旁一阵骚动,几个将领模样的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最终,柴国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千里镜后,似乎在死死地盯着墩台这边。片刻后,只见柴国柱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他竟然真的在十几名精锐家丁的严密护卫下,策马缓缓离开了本阵,朝着墩台这边行来!

他终究不敢赌!他必须亲自确认账簿的存在,必须亲自处理掉张有财这个活口!

成了!王小伟心中冷笑。只要柴国柱敢靠近,他就有了翻盘的契机!

“周大胡子!”王小伟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听着!等会儿我让你点哪支铳,你就立刻用火折子点它的火绳!不要犹豫!点完立刻趴下!”

“啊?点…点铳?”周大胡子懵了,“打…打谁?”

“别管!照做!”王小伟没时间解释。他将两支装填好的三眼铳的位置调整好,一支正对着柴国柱过来的方向,另一支则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他则拿起第三支没有装填、状况最差的三眼铳,迅速清理了一下锈蚀的火门,然后抓了一大把刚才混合好的黑火药,直接倒进了三个火门里!他没有装弹丸,而是将火药塞得满满的,几乎溢出来!接着,他用火绳点燃了其中两个火门!

嗤嗤…火绳迅速燃烧。

王小伟看着那两支嗤嗤作响的火绳,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柴国柱一行(距离已不足三百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将这支装满了火药、点燃了火门的“炸弹铳”,铳口斜斜地指向天空,然后猛地将其用力插进垛口厚厚的积雪里!只露出尾部!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伏低身体,隐蔽在垛口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柴国柱。

柴国柱在亲兵家丁的簇拥下,缓缓策马前行。他年约四旬,身材不算高大,但穿着精良的山文甲,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摆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墩台上的情况。张有财那肥胖的身影被捆在垛口上,格外扎眼。一个瘦小的身影(周大胡子)举着火折子对着一个麻袋。还有一个身影(王小伟)伏在垛口后,看不真切。

距离二百步!这个距离,弓箭抛射勉强能及,但威力大减。火铳?这种破墩的劣质火器,在这个距离上毫无威胁。柴国柱心中稍定。只要对方不用火烧账簿,一切就还在掌控之中。他盘算着,再靠近一些,就命令手下神箭手放冷箭,先射杀那个拿火折子的,再强攻夺墩!

一百五十步!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

王小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猛地低喝:“周大胡子!点左边那支铳!”

周大胡子一个激灵,几乎是闭着眼睛,将手中的火折子猛地戳向王小伟指定的那支三眼铳的火绳头!

嗤啦!火绳瞬间被引燃,嗤嗤作响!

几乎是同时!

轰!!!!

一声比之前王小伟狙杀后金侦骑时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的巨响,在墩台顶部轰然炸开!

爆炸的不是周大胡子点燃的那支铳!而是王小伟插在雪里的那支“炸弹铳”!

由于三个火门同时被点燃,又塞满了火药,铳管瞬间承受不住巨大的膛压,如同一个巨大的爆竹般,轰然炸膛!

破碎的铳管碎片、燃烧的火药残渣、滚烫的雪水泥块,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四面八方猛烈喷溅!整个墩台顶部仿佛都剧烈震动了一下!浓烈的白烟混合着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周大胡子和孙癞子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抱头趴在地上尖叫!被捆着的张有财更是吓得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剧烈爆炸和浓烟,让正在接近的柴国柱一行瞬间大乱!

“保护大人!”亲兵家丁们惊骇欲绝,以为遭到了火器伏击!本能地勒紧缰绳,战马受惊嘶鸣,队形瞬间混乱!柴国柱胯下的战马也惊得人立而起,差点将他掀下马背!他惊魂未定,头盔都被震歪了!

就在这混乱和浓烟弥漫的瞬间!

伏在垛口后的王小伟,眼中精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探身!肩膀死死抵住那支早已瞄准多时、火绳嗤嗤燃烧的三眼铳!目标,不是柴国柱!而是——柴国柱身后,那面高高飘扬的“柴”字大纛的旗杆!

屏息!预压!扣动!

轰!!!

第三声铳响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不那么震撼,但更加精准致命!

灼热的铅头木杆箭,撕裂混乱的硝烟和风雪,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碗口粗的木质旗杆!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那面象征着副总兵威严和权柄的“柴”字大纛,在柴国柱及其亲兵家丁们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连同断裂的上半截旗杆,如同被斩首的巨龙,在风雪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轰然坠落!

旗杆倒了!

帅旗倒了!

刹那间,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柴国柱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面倒伏在泥雪中的大旗,仿佛自己的脊梁骨也随之折断!他身后的亲兵家丁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当场!

帅旗一倒,军心必乱!这是战场上亘古不变的铁律!

墩台顶部,弥漫的硝烟被寒风吹散些许,露出王小伟那张因剧痛和硝烟熏染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他强忍着肩膀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再次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陷入巨大混乱和恐慌的柴国柱军阵,发出了如同惊雷般的怒吼:

“柴国柱!账簿在此!想要?拿王承胤的人头来换!”

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在空旷的雪原上远远传开,狠狠砸在每一个官军士兵的心头!

王承胤!总兵大人?!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的柴国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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