挛鞮人掠边不成,春季便驱赶着牛羊迁往了水草丰美之地。凌云抓住这喘息之机,开始传授胭脂营真正的杀伐之术。
八个月的非人磨砺,垦荒与劳作已将这群女子锤炼得筋骨强健。
当凌云从林中寻来的野鸡蛋成功孵出雏鸡,并由李婶子带人精心照料后,这份艰难求生的日子,终于见到了第一丝微光。
初夏清晨,李婶子捧着小小两枚泛着青色的鸡蛋,激动得双手颤抖,一路泪流满面地冲到凌云面前:“将军!下了!鸡下蛋了!”
在李婶一再坚持下,这两枚珍贵的蛋最终进了凌云的肚子。在这个有钱也买不到肉食的时代,这是补充体力最实在的奢望。
凌云没有推辞,她知道这是她们能献出的最重的谢意。而且,她真的很想吃啊!
咽下尚且温热的鸡蛋,凌云的目光已投向远方山林——鸡既已养成,猪,或许也能琢磨一下。
还有兔子,那玩意儿好养,还特能生。对,改日得叫上小七,进山碰碰运气。
看着李婶兴奋地一溜小跑的背影,凌云盘算着,怎么样弄点有味道的东西来吃吃。这个时代,辣椒还没传进东方,来这里几年,她的嘴巴淡出鸟来。
——穿越有什么好?真他妈的操蛋!我想回21世纪。
凌云在心里狂哭。
赐婚圣旨到达黑水城那日,凌云正用工匠刚刚送来,按自己画的图纸打造出来的三棱军刺削着一支改良弩箭,木屑簌簌落在染血的战靴上。
这些日子,她除了捉磨养猪养鸡吃肉,就是琢磨改良武器。
凌云盯着箭槽里自制的装置——二十支短箭通过铜片弹簧连发,这已经她在这个时代能做出的极限。
在绝对力量面前,技巧就是个屁!
凌云突然折断一支箭杆,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烦躁。胡人骑兵的冲锋画面在脑袋里晃,那些蛮子胳膊比她大腿还粗,还一身是毛,跟没进化完的野兽似的。
如果……凌云眼睛有些发直,默默悼念着当初自己用过的每一把枪,飞过的每一架战机。
指尖摩挲着虎口老茧,突然被木刺扎得生疼。
“呵……”无奈的轻笑从鼻子里哼出,穿越三年,她早该习惯没有AK,没有战机,甚至火药还只用来放炮竹的世界。
凌云撇着嘴,继续往箭簇涂抹曼陀罗汁。
麻痹效果太慢...要是能搞到箭毒木...她突然嗤笑出声。在这个连青霉素都没有的时代,自己居然还惦记着生物毒素。
箭毒木,这个时候都还没传到东方大陆,不过……正想的出神,屋外风风火火冲出来一个身影。
小姐!圣旨到了!丫鬟跌撞冲进来
凌云赶到正厅门口,宣旨太监的嗓音像生锈的锯子拉扯檀木:...凌肃封神武侯,世袭罔替——
凌云听着皇帝对父亲运筹帷幄的赞美,而对真正力挽狂澜,穿越死亡峡谷、生擒拓跋野的她只字未提。
不管在哪个时代,男人们都不愿意承认女人的能力和成就。凌云勾起一边嘴角,轻哼一声,“切…”
——这个爵位最终一定会是我的!她很清楚,不管在哪个世界,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把权力攥在自己手里。
余光里柳姨娘绞着帕子的手在发抖——她当然不是因为凌云受到的不公在生气,而是拼命憋住不让人看出她在幸灾乐祸。
臣领旨,谢主隆恩。凌肃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凌肃表情严肃,似乎并没有因为得到这世袭的爵位而特别开心。三个月前那封女当首功的密折,终究抵不过金銮殿上那群老朽的唾沫。
父亲。她拦住转身要走的凌肃,掌心里紧握着的骨哨微微发着烫,这爵位,是赏赐还是封口费?
直到现在,凌云还没向凌肃透露骨哨的消息。她不忍,更不敢。
她不敢想像,如果凌肃知道自己一直以为只是失踪的儿子,早在几年前就死去,尸体还让挛鞮畜生做成了侵略大晋的战鼓,招唤士兵的骨哨,甚至拓跋野帐中酒器……
如果让凌肃知道,自己那个生下来就被认定是天之骄子的完美儿子,现在已经尸骨无存,只剩下一枚用他小臂做成的骨哨的时候,凌肃会如何崩溃。
第二道懿旨来得同样在凌云意料之外。
凌云在演武场上,正带着红姑等十几个人做体能训练。那丫环又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惊呼:老天爷哎!太后赐婚?!
“什么?”凌云扶着石锁的手一顿,红姑差点吓昏过去!她正龇牙咧嘴把石锁扛在肩上做深蹲,凌云这一失力,石锁差一点砸碎她的脚趾骨。
赐朝阳公主为凌肃续弦正妻,慰其丧妻失子之痛,延凌氏将门香火——凌云跑到正厅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最重要的一句话。
凌云一口气直接呛到喉咙里出不去,手里的马鞭甩到一旁花盆上,一株盘云海棠,被拦腰折断飞了出去。
正厅里,凌肃接过懿旨的手在微微颤抖,压抑不住的狂喜让嘴角往天上翘。
朝阳公主,皇城贵女里排名第一的绝色美人儿。刚过十五岁的朝阳公主,不知是多少高门大户眼里最好的媳妇之选。
而现在,她,要做凌肃的继室,她的继母?!
原主的记忆里蹦出一句话——朝阳公主将来做云儿的嫂子……
尖锐的刺痛窜上头顶。
小姐...小七喊。凌云这才发现木屑扎满了手掌,鲜血正顺着枪杆滴落。
十五岁...在这时代已经及笄...可以嫁为人妇。可她比你还小两岁,是你二哥想娶的人,可是如今,她要做你的嫡母,你要叫她小娘啊,凌云!
这他妈的……
父亲真要娶朝阳公主?太监拿了赏钱,喜滋嗞前脚出了正厅,凌云后脚便一脚踹开大门,闯了进去。
凌肃嘴角抽了抽:太后懿旨...
她才十五!
你嫁人时不也十五?凌肃突然拔高音量,又迅速压低,你大哥,二哥...他顿了顿,轻叹道:“如果锋儿,锐儿还在,如果你是个男儿……”
所以是我的错?凌云听见自己声音变了调,因为我不是男丁,您就得娶个能当孙女的姑娘?!
她死死盯着父亲腰间玉佩——那是当年定亲时母亲亲手系的同心结,凌肃一直带在身上,从未取下来过。
“可…凌家得有嫡出男丁啊…”凌肃的声音听着十分委屈。
他哪有错?太后赐婚也是因为他的两个嫡子已经没了,继个正妻难道有错?
凌肃想不明白,自己能有公主做嫡妻,难道不是值得高兴?难道她愿意看到凌家就此断了香火?
——他是怎么做到,人前深情一片,人后……果然,男人只有装进棺材才会真正收心。
凌云抬眼看着这个她要叫父亲的男人,腹诽着。
而千里迢迢追着来的两个姨娘,这会儿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鹌鹑,偷偷躲在门口。
柳姨娘紧抓着周姨娘的手,涂着蔻丹的指甲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
“唉哟”!周姨娘感到手上突然的痛,惊叫出声:“你干呢?痛死啦!”她用力一甩,甩开柳氏的手,白了她一眼。
这场戏里,她们俩突然成了最可笑的存在。乌眼鸡似的斗了几年,结果呢?
巴巴的赶来边关,为什么?为了来陪着男人吹冷风吗?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有病才会跑到这菜叶子都吃不到几根的地方来,陪着男人吃沙子。
可如今,突然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大夫人,这算什么?
凌肃不到五十,长年打仗身体强壮,再生他一个两个儿子完全没有问题。那么,她们算什么?她们那两个庶出儿子的机会又在哪里?
云儿……凌肃一巴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语气极为无奈,皇命如天!你以为...
女儿省得。凌云突然笑了,无奈又还有点发苦,恭喜父亲新得娇妻。转身时用手里紧握的骨哨狠狠划过屏风,撕开一道狰狞裂口。
廊下,凌弘探头探脑正往正厅里看。凌云心头没来由的冲出一阵烦躁,她一把掐住这庶弟后颈:父亲前厅接旨,也是你能窥视的?
凌云素来不喜这个庶弟,平时见面只是淡淡点头。这会儿,一肚子火便都冲他去了。
十四岁的少年,生得到是秀气,可跟凌云大哥二哥,甚至凌肃都不怎么像。性格也跟这家里的人搭不上边,遇到事总是畏畏缩缩,眼神乱飞。
完全没有将军府的凛然气质,到是更多的像极他那商户出生的娘。
让凌云一掐一吼,凌弘立刻唯唯诺诺地应道:“我,我这就回去。”话音落缩头就想往回跑。一转身,凌云看到他耳朵后面有一络头发,居然是暗红色的。
少年跑远,凌云忽的叹口气:“切,拿个小孩发什么火?”
半月后,送亲的队伍已出了界岭。
接到消息的凌肃本欲亲自去接新夫人,无奈两个姨娘一直在家哭闹,只能让凌云穿好朝服出城五十里跪接。
公主仪仗走了一个月,送亲的太监已经累得不行。
眼见着就快到黑水城,他心情也轻松下来。马儿慢了些,跟在朝阳公主的马车旁边,开始跟公主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凌肃家里的事来。
“公主,咱们还有半日就能到那黑水城了。听说,神武侯今日有要紧的军务,不能亲自来接公主圣驾,派了云麾将军来。”送亲太监歪头看着车帘缝隙处,似乎想看看里面朝阳公主的反应。
“云麾将军?是侯爷那位嫡长女吗?”车帘随着马车轻动,什么也看不到,公主的声音极为清脆温柔。
“就是她,公主肯定听说过,”太监的语调上扬,说书人一样:“就是三年前,洞房夜杀了新婚夫君,被皇上判了流放的凌家嫡长女——凌云……”
“嗯,我知道她,萧世子第四任夫人,对不?”朝阳公主声音仍然温柔,听不出语气有任何起伏。
“对对!”送亲太监赶忙答道:“她呀,一个姑娘家的,请旨去了边关,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脱罪,想趁机逃命。没想到,居然还让她真把木哈德的人头给拿了回来……”
“皇上信守承诺,免了她流放之罪,只给了一百庭杖。”
“本来大家以为这一百杖肯定能直接要了她的命,可还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没有死,在家里养了半年…又出征拿乌尔丹的人头回来…啧啧啧……”
送亲太监兀自在马车外喋喋不休,朝阳公主的心里却像春风抚过湖面,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两年前,金殿上的惊鸿一瞥让杨婉清至今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