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苏清欢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张薄薄的羊皮纸,此刻却重如千斤。
赵德的笑意更深了,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他享受着猎物在网中挣扎的模样,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就在苏清欢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做出最不理智的选择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皇叔真是好兴致。”
林越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脚步略带虚浮,俊美的脸上泛着一丝酒后的薄红,眼神迷离,仿佛下一秒就要醉倒。
可他一开口,那股子独属于太子的嚣张劲儿,却半点没减。
“这么个破盒子,也值得皇叔跟一个小辈计较?”
一句话,直接把赵德“长辈赠予”的温情面具撕了个粉碎,变成了“与小辈计较”的刻薄小气。
赵德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林越却像是没看见,径直走到苏清欢身边,懒散地瞥了一眼那个木盒。
“啧。”
他嫌弃地撇了撇嘴。
“什么破烂玩意儿。”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随手就扔在了托盘里,那张轻飘飘的纸,砸在二十两碎银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五百两。”
林越下巴微抬,用眼角斜睨着赵德。
“这盒子,孤买了。连同苏小姐的二十两,一并捐给育幼堂。”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苏清欢,语气忽然放软,带着几分不正经的哄劝。
“前几日孤在宫里闷得慌,不小心踩坏了你的风筝,这盒子就当是孤赔你的。虽然丑了点,你勉强收着玩儿吧。”
一番话,行云流水。
在场的宾客全都听傻了。
太子这是……英雄救美?
不,这画风不对啊!
太子不是和苏小姐势如水火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还私下里踩坏了人家的风筝?
这信息量有点大!
赵德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林越这手釜底抽薪,玩得比他还绝!
他刚刚把苏清欢的“拍品”变成自己的“赠礼”,林越转头就把他的“赠礼”变成了自己的“赔礼”。
他想当长辈?
林越直接用太子的身份压下来,别说长辈,就是皇叔,也得靠边站!
最狠的是那句“踩坏了风筝”。
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瞬间让这场交锋变成了小儿女间的打情骂俏。他赵德再插手,就成了不识趣、没眼力见、非要掺和晚辈私事的讨厌鬼。
杀人诛心?
林越这招,叫诛心plus!
苏清欢也懵了,她呆呆地看着林越,看着他那副“快夸我”的得意表情,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手里的羊皮纸,也不再滚烫。
林越懒得再理会赵德,直接从苏清欢手里拿过那个木盒,连同那张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羊皮纸,一并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动作自然无比,仿佛那东西本就该他来收。
“行了,多大点事儿。”
他拍了拍苏清欢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走了,回去了,这地方没意思。”
说完,他看也不看赵德,拉着还有点发懵的苏清欢,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赵德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那五百两的银票,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火辣辣的疼。
……
回到东宫,屏退了所有宫人。
李全立刻关上殿门,紧张地守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越将那个旧木盒随手扔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张羊皮纸,缓缓展开。
纸张泛黄,边缘残破,上面用墨笔勾勒着一些模糊的山川河流,还有一个用朱砂标记的红点。
“就这?”
林越凑近了闻了闻。
“一股子陈年霉味,赵德那老狐狸就为了这玩意儿,搞出这么大阵仗?”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地图看上去平平无奇,既没有藏宝图的神秘,也没有兵防图的精细,倒像是不知名画师的废弃草稿。
“殿下,这……这会不会是陷阱?”
李全凑了过来,小声地提醒。
他今晚在宴会上吓得魂都快飞了,现在看这地图,总觉得上面写满了“危险”两个字。
“废话,当然是陷阱。”
林越翻了个白眼,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红点。
“赵德故意让苏清欢拿到,又当众‘送’给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到了镇国将军府手里。接下来,无论这个红点代表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比如……挖出了前朝余孽的宝藏,或者谋逆的证据,这盆脏水都会直接泼到苏家身上。”
这套路,他在电视剧里看过八百遍了。
栽赃陷害一条龙服务。
李全听得冷汗直流,声音都在发颤:“那……那可怎么办?要不奴才现在就把它烧了?”
“烧了?”林越瞥了他一眼,“你现在烧了,万一赵德明天就安排人‘恰好’从将军府‘搜’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地图呢?到时候苏清欢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这东西,现在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不得,也毁不得。
李全急得团团转,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他焦急地盯着那张地图,希望能从上面看出什么破绽来。
灯火摇曳,烛光映在地图上,那黑色的墨迹似乎泛着一层极淡的光泽。
李全的视线,忽然被那墨迹吸引了。
他作为太子的贴身太监,整理文房四宝是基本功,对各种墨锭也算小有研究。
他总觉得,这墨迹……有点眼熟。
“殿下……”
李全迟疑地开口,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墨迹旁边虚虚地描摹了一下。
“您看这墨色,黑中透着一点极淡的青蓝,而且闻起来,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兰草香。”
林越挑了挑眉,把地图凑到鼻子前,又仔细闻了闻。
除了霉味,确实有一丝极细微的、清冷的香气,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这墨,有什么说法?”
李全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回殿下,这种墨,名为‘青玉兰’,是前朝一位制墨大家所创,配方早已失传。如今整个大靖,有且仅有一位王爷的私人藏品里,还有几块。”
林越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答案。
“谁?”
李全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雍王,赵德。”
李全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后的确定:“奴才绝不会记错!去年秋天,陛下曾让奴才去雍王府送一幅御笔的字,奴才不小心打翻了王爷书房的墨碟,当时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因为墨锭珍贵,奴才还被王爷的管家训斥了许久,所以印象极其深刻!”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林越看着手中的地图,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赵德这老狐狸,不是一般的脏,他是脏出了境界,脏出了风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栽赃陷阱了。
这是一个写着他赵德名字的、明晃晃的阳谋!
他用自己独有的墨,在这张地图上做标记,就是故意要让他们发现!
他就是要告诉林越:没错,这陷阱就是我设的,你们知道是我设的又如何?
如果林越因为知道是陷阱,就按兵不动,那赵德后续的计划,恐怕会直接在那个标记地点展开,到时候林越他们就会因为忌惮而错失先机,陷入被动。
可如果林越明知是陷阱,还要一头撞进去……
那更是正中赵德下怀!
他一定在那个地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林越自投罗网。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进,是死。
退,也是死。
好一盘棋,真是好一盘棋!
李全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殿下,这可如何是好?雍王他……他这是要逼我们做选择啊!”
“选择?”
林越忽然笑了,他将那张羊皮纸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回怀中。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和犹豫,反而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不,他不是在逼我们选择。”
林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这是在给咱们送一份大礼啊。”
李全彻底傻眼了,完全跟不上自家主子的脑回路。
送命题,怎么就变成送分题了?
林越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痞气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胸有成竹的算计。
“既然皇叔这么热情,给咱们指了条明路,孤要是不去走一趟,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他走到李全面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去,把孤那套最不起眼的黑布常服拿出来。”
李全一愣:“殿下,您这是要……”
林越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了雍王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去拆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