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的路，比去时更加艰难，却也更加……寂静。
厉烬像一头负伤的凶兽，拖着链锯剑，拽着璃璟，腋下还夹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在零散溃散的尸群中跋涉。他的呼吸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胸腔拉伤的痛楚，额角的汗水混合着血污不断淌下，模糊了视线。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挥舞着链锯剑，将任何敢于靠近的腐尸撕成碎片。那狂暴的动作背后，是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对自身反常举动的恼怒，对璃璟状态的焦灼，对未知未来的烦躁——都倾泻在这无休止的杀戮之中。
璃璟跟随着他的力道，步履有些踉跄。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阵阵袭来，让她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而模糊。视线里，只有厉烬宽阔而布满伤痕的后背，以及他紧紧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
那只手，戴着沾满污血的战术手套，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疼痛是清晰的信号，沿着神经传入她过载的核心。
【物理连接：掠夺者Alpha。抓握力度：超出安全阈值27%。】
【意图分析：限制移动，确保跟随。非攻击性。】
【生理反馈：疼痛。能量水平：1.3%……持续低位运行……】
她低下头，看着那只手。手套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她冰冷的皮肤，传递过来的，除了疼痛，还有一种……持续的、滚烫的温度。
那是属于活人的，汹涌的，带着生命力的温度。
与她自身的冰冷，截然不同。
这种温度的差异，像一种陌生的数据流，干扰着她趋于休眠的系统。她无法归类这种触感，既非威胁，也非能量补充。它只是存在着，固执地，灼热地，通过相连的皮肤，渗透进来。
当他们终于冲破最后几只腐尸的阻拦，踉跄着穿过那道缓缓开启的烬城铁栅门时，墙头上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虚弱的欢呼。但欢呼声在看清他们三人的状态时，又迅速低了下去，化为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奇特的组合上。
暴戾的首领，浑身浴血，眼神凶恶得像要择人而噬。
他手中拽着的白袍少女，脸色苍白如纸，白袍被污血浸染，眼神空茫，仿佛随时会碎裂。
而他腋下，竟然夹着一个脏兮兮的、不知死活的孩子。
这幅景象，比尸潮攻城更让他们感到难以置信。
厉烬对所有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一脚踏入基地，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松开了夹着的孩子。那瘦小的身躯软软地瘫倒在尘土中，一动不动。
“找个懂点包扎的，看看他死没死。”厉烬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子，对着迎上来的疤脸副手下令，语气冷漠得像在处置一件垃圾。
疤脸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又看了一眼被厉烬紧紧攥住手腕的璃璟，明智地没有多问，立刻挥手让两个手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抬走了。
厉烬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璃璟身上。他看着她苍白的脸，涣散的眼神，以及那微微颤抖、似乎连站立都困难的身体，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结。
“还能走吗？”他问，声音依旧生硬。
璃璟抬起头，空洞的瞳孔对上他焦躁的视线，没有回答。她似乎连处理这个简单问题的能力都没有了。
厉烬低骂了一声，不再废话，手臂猛地用力，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半抱半拖地拉了起来，朝着他那位于仓库顶层的据点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顾忌任何人的目光。他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劈开，纷纷惊恐地退避，留下一条通往权力顶端的、寂静的通道。
“砰！”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关上，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彻底隔绝。
厉烬几乎是拖着璃璟，将她带到了那张铺着兽皮的行军床边。他松开了手，璃璟身体一软，便无力地坐倒在了床沿，微微喘息着，宽大的白袍下摆逶迤在地，沾满了泥泞和血污。
厉烬站在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刚完成了一场最艰苦的搏杀。他摘下破损的头盔，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汗水浸湿了他黑硬的短发，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败的天光，勾勒出他高大而疲惫的轮廓，以及床上那道纤细脆弱的身影。
寂静在房间里弥漫，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厉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璃璟。从她沾着血渍的额发，到没有血色的唇瓣，再到她无力垂落在身侧、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看到了她嘴角那已经干涸的、极其细微的血痕。
那是精神冲击留下的印记。
一股无名火再次窜起，混合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后怕。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璃璟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禁锢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他靠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声音压抑着风暴：
“听着，”他盯着她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去做那种危险的事！听到没有？！”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璃璟缓缓抬起眼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怒意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他眼中的血丝，他紧抿的薄唇，他额角暴起的青筋……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表达，在她空茫的认知中，依旧只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数据。
【关联个体情绪强度：极高。指向性：本机体。】
【指令接收：限制高风险行为。】
【逻辑反馈：确认。】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厉烬几乎以为她连这简单的指令都无法理解时，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这个回应，并未平息厉烬心中的躁动，反而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油，激起了更复杂的反应。他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全然依赖指令的模样，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刺目的血痕，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不是占有欲，不是对工具的珍惜，而是某种……更柔软，也更让他无所适从的东西。
他撑在床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璃璟似乎因为体力不支，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向前倾去。她的额头，无意识地、轻轻地，抵在了厉烬还穿着坚硬作战服的胸膛上。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接触。
冰冷与滚烫，在那一瞬间交汇。
厉烬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额间传来的、玉石般的凉意，透过厚厚的作战服纤维，一丝丝地渗透进来，与他灼热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璃璟也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而怔住。她感受到的，不再是隔着手套的灼热，而是更加直接、更加汹涌的、属于生命的澎湃温度。那温度，似乎能驱散她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与虚弱。
她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沉重而有力地跳动。
“咚……咚……咚……”
如同战鼓，敲打在她的感知边缘。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不是疼痛，不是威胁。是一种……陌生的，让她核心深处那片冰冷空无的黑暗，微微泛起一丝……涟漪的感觉。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迟疑地、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探索，轻轻按在了厉烬的胸膛上，感受着那隔着一层布料传来的、坚实的、充满生命力的震动与热度。
厉烬彻底僵住了，呼吸骤停。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那茫然仰起的脸，看着她那只按在自己胸口、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她依旧不懂什么是情感，什么是温暖。
她只是在感知。
感知这“未定义”的接触。
感知这……陌生的“余温”。
璃璟抬起头，空洞的瞳孔里，映照着厉烬震惊而复杂的脸。她微微偏头，用那种纯粹求解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语气，轻声问：
“这……是什么？”
在她这声源自本能的、对“温度”与“心跳”的疑问中，悄然定格。
这最简单的触碰，这最原始的感知，是否会成为叩开她紧闭心扉的第一声回响？而习惯了掠夺与占有的暴君，又将如何回应这来自“人偶”的、无心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