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双姝令》第一卷：初逢 · 涟漪起
第1章：风起 · 重逢无波
大胤皇朝，永熙二十七年秋，帝都玉京。
华灯初上，夜幕为这座千年古都披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华裳。皇城之内，飞檐斗拱，宫阙连绵，今夜更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隔着高高的宫墙隐隐透出，昭示着一场规格极高的宫廷夜宴正在进行。
离悦月端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身着一袭符合离氏贵女身份的湖蓝色织锦宫装，裙裾如云，发髻上点缀着简单的珠翠。她姿态端庄，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安静地打量着这满殿的喧嚣与繁华。
琉璃盏映着烛光，晃动着琥珀色的琼浆；金盘玉碟盛放着珍馐美馔，香气馥郁；身着彩衣的宫娥步履轻盈，穿梭其间；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们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然而，这一切落在离悦月眼中，却像是一场沉浸式的大型古装剧现场。她，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因一场意外，莫名其妙地占据了这具名为“离悦月”的身体，成为玉京离氏家族一名旁支的嫡女，至今已有数月。
从最初的震惊、惶恐，到如今的勉强适应，她经历了难以言说的心路历程。幸好，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本就性格沉静，甚至略带孤僻，一场“大病”之后性情有些许变化，也未引起过多怀疑，只当是劫后余生的常态。
贴身侍女槿儿悄悄递上一盏温热的蜜水，低声道：“小姐，可是觉得闷了？宴席尚早，还需些时辰才能告退呢。”
离悦月接过，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槿儿活泼机灵，对她这个“失忆”后的小姐忠心耿耿，是她在陌生世界里为数不多的温暖依靠。
数月来，她谨言慎行，努力模仿着古人的言行举止，学习繁复的礼仪规矩，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名为“古代贵女”的舞台上艰难求生。现代社会的独立、自由、平等观念，与这个等级森严、礼法苛酷的世界格格不入，那种深入骨髓的隔阂感，时常让她在夜深人静时感到无比的孤独。
她收敛心神，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殿门方向。根据槿儿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以及脑海中属于原主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她知道，今晚或许会见到一个“故人”——一个与原主有着某种未明纠葛，且身份极其尊贵的男子，明泽余。
关于明泽余的记忆，如同蒙尘的镜面，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原主似乎对他有着极深的执念，或许是少女怀春，或许是另有隐情，但具体为何，随着原主意识的消散，已不可考。离悦月对此并无兴趣，她只想避开这些麻烦，在这个陌生时代活下去，或许……还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内侍略显尖细的高唱：“三殿下到——！”
刹那间，殿内原本喧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许多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那扇缓缓开启的蟠龙纹殿门。
离悦月心头莫名一跳，也随众望去。
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的灯火，迈步而入。来人身着玄色亲王常服，袖口与衣襟处以金线绣着精致的四爪蟒纹，腰束玉带，悬挂着一枚质地上乘的龙纹玉佩。他面容俊美无俦，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邃难测，仿佛蕴藏着千年不化的寒冰，顾盼之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
他步伐沉稳，行走间带起微不可察的风，所过之处，周围的官员勋贵纷纷躬身致意，态度恭敬中带着畏惧。他并未过多停留，只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御阶下左侧最前方的席位——那是唯有备受圣宠且地位尊隆的皇子才能享有的位置。
这便是大胤皇朝的三皇子，明泽余。年仅弱冠便已封王开府，手握部分京畿防务，圣眷正浓，是朝中权势赫赫的人物，亦是众多势力瞩目的焦点。
离悦月清晰地感觉到，在明泽余踏入殿内的那一刻，原主身体里残留的某种情绪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便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灵魂的绝对冷静与审视。
她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移动的“权势”符号。预想中，属于原主可能会有的激动、羞涩、怨恨或是悲伤，在她心中全无痕迹。唯有警惕，对未知命运本能的警惕，在悄然滋生。这个男子，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与他扯上关系，注定麻烦不断。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明泽余在落座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离悦月所在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离悦月没有躲闪，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回望。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淡然，仿佛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明泽余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澜。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他记得离悦月，那个总是带着怯懦与仰慕眼神望着他的离氏女子。数月前听闻她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如今看来，倒是变了许多。那场病，似乎洗去了她身上某些东西，又添了些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一触即分，仿佛只是随意一瞥，随即坦然落座，与身旁一位上前问候的老臣低声交谈起来，侧脸线条冷硬依旧。
离悦月也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垂眸看着自己面前案几上的青玉茶杯，心中波澜不惊。很好，没有狗血的认亲戏码，没有复杂的眼神纠缠，这种恰到好处的陌生与疏离，正是她所需要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方才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对视，并未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
在离悦月斜后方不远处，靠近殿柱的阴影角落里，坐着另一位盛装打扮的少女。她身着藕荷色宫装，气质温婉，妆容精致，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正是离悦月的“堂姐”，明茹月。
此刻，明茹月看似在专注地欣赏着殿中的歌舞，纤细白皙的手指却悄然在宽大的袖摆中紧握，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这刺痛，却远不及她心中翻涌恨意的万分之一！
她回来了！
从地狱般的死亡深渊里，带着前世被背叛、被凌辱、最终惨死荒郊的刻骨记忆，重生回到了这场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宫宴之前！
前世的今夜，她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对那位温文尔雅的离府公子离文瑄暗生情愫，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他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而离悦月，这个她前世并未过多关注的堂妹，似乎也与三皇子明泽余有着不清不楚的牵扯……
方才明泽余与离悦月那瞬间的眼神交汇，虽然平淡，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重生归来，任何与前世不同的细微变化，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她冷眼旁观着离悦月，那个记忆中怯懦沉默的少女，此刻竟显得如此沉静，沉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是哪里不对了？
明茹月眼底深处寒光一闪而逝。无论哪里不对，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那些欠她的，负她的，她定要一一讨回！所有可能阻碍她复仇、影响她改变命运的人或事，都必须……彻底掌控，或者清除！
她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恢复成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只是眼角余光，依旧不动声色地锁定着离悦月，以及高踞上首的明泽余。
槿儿站在离悦月身后，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家小姐。她是知道小姐过去对三殿下那份心思的，虽然小姐“病愈”后似乎忘了许多事，人也变得不同，可骤然见到……小姐这般平静，反倒让她心里更加没底。她小心翼翼地挪近一步，低声道：“小姐，您……没事吧？”
离悦月闻言，侧头对槿儿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轻轻摇头：“无事，只是有些吵。”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异样。
槿儿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宴席在继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官员们相互敬酒，说着冠冕堂皇的祝词；贵妇们低声交谈，交换着各家最新的消息；世家公子们则或矜持，或张扬地展示着自己的风采。
离悦月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口啜饮着蜜水，品尝着据说是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糕点，心思却已飘远。她在思考着未来的路。离府并非久留之地，这里的规矩太多，束缚太紧。她需要尽快熟悉这个时代，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是利用现代知识悄悄积累财富，还是……寻找其他出路。这个世界，似乎并非纯粹的古代，从槿儿偶尔提及的零星话语中，她隐约感觉到，似乎存在着一些超越常理的力量或传说……
明泽余端坐席上，姿态优雅地应付着前来敬酒的人，心思却并不全然在此。方才离悦月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并非对离悦月有多特殊的情愫，只是，一个曾经对他流露出那般强烈情感的人，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总归是有些异常。加之她数月前那场来得蹊跷的“大病”……
他端起白玉酒杯，指尖微凉。离府这潭水，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殿下，”一名身着暗青色侍卫服、气质精干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侧方，微微俯身，正是他的心腹护卫楼解。楼解以极低的声音禀报道：“查过了，离小姐‘病愈’后深居简出，并无异常接触。只是……离府内部，近日似乎有些不安分。”
明泽余眸光微凝，并未回头，只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楼解会意，身形一动，便再次隐没在人群与灯火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宴至中段，气氛愈加热烈。有宗室子弟起哄，提议行酒令助兴，得到了不少年轻人的响应。皇帝显然心情颇佳，笑着准奏。
一时间，诗词歌赋，妙语连珠，才情比拼，倒也热闹。离悦月对此敬谢不敏，她的古文功底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只盼着无人注意到她这个角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轮酒令行至某位世家公子，他大约是喝得有些多了，起身时身形微晃，目光在殿中逡巡，最终落在了低调安静的离悦月身上，笑着拱了拱手：“久闻离氏女子才情不凡，不知离小姐可否赏脸，接下一令？”
瞬间，不少目光再次聚焦到离悦月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等着看热闹的。
离悦月心中暗叹，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正要寻个借口推辞，身旁的明茹月却抢先一步，温温柔柔地开口了：“张公子谬赞了。我家月妹妹前些日子大病初愈，精神不济，恐怕难以胜任这酒令之趣。若不嫌弃，茹月愿代妹妹一试，权当赔罪，可好？”
她声音婉转动听，态度落落大方，既替离悦月解了围，又不失礼数，顿时引来一片赞赏的目光。
那姓张的公子见状，也不好再强求，顺势笑道：“明小姐才名远播，肯赐教，是在下的荣幸。”
明茹月浅浅一笑，从容应对，很快便以一句精巧的诗词接了令，博得满堂彩。
离悦月看向明茹月，恰好明茹月也正回头看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善意。离悦月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心中却并无多少感激之情。这位堂姐，看似温婉善良，处处维护她，但不知为何，离悦月总能从她那双过于完美的笑眼中，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违和感。那是属于现代灵魂的直觉，一种对“表演型人格”的本能警惕。
危机暂时解除，离悦月重新垂下眼帘。她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总有目光如影随形，不仅仅是来自明茹月，也不仅仅是来自高位上的明泽余，还有一种更隐蔽、更难以捉摸的注视，让她如芒在背。
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这衣香鬓影的盛宴，其下究竟隐藏着多少暗流汹涌？
她这个意外闯入的现代灵魂，又将在这波澜诡谲的命运之河中，激起怎样的涟漪？
宴席终有尽时。
当内侍高声宣布宴毕，皇帝与后宫妃嫔率先起驾离去后，殿中众人也纷纷起身，依序告退。
离悦月在槿儿的搀扶下站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腿脚。她随着人流，缓缓向殿外走去。
宫廊深深，月色清冷。秋夜的凉风拂面而来，吹散了殿内带来的些许窒闷感。
明泽余在一众宗室勋贵的簇拥下，走在最前方，玄色的身影在宫灯下拉得很长，很快便消失在廊道转角。
离悦月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想与任何人同行。
明茹月在她身侧不远处，正与几位相熟的贵女道别，言笑晏晏，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模样。
走出宫门，离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外。槿儿扶着离悦月踏上脚凳，正要进入车厢。
忽然，离悦月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向宫墙对面那一片沉沉的黑暗——那里是玉京着名的“千鲤池”，池畔遍植垂柳，夜间少有人迹。
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她似乎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一道比明泽余的审视更幽深，比明茹月的窥探更冰冷，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漠然与探究，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小姐，怎么了？”槿儿疑惑地问。
离悦月凝神再看，那里只有随风摇曳的柳枝和沉静的夜色，再无他物。
她收回目光，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寒意，摇了摇头，弯腰进入车厢：“没什么，走吧。”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驶离了这座象征着权力与繁华的皇城。
车厢内，离悦月靠在软垫上，闭上双眼。今夜所见所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明泽余的冷峻，明茹月的温婉下的暗刺，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还有最后那一道来自黑暗中的注视……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而她的到来，是意外，还是某种宿命的开始？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夜起，她不能再被动地适应了。她必须更主动地去了解这个世界，掌握更多的信息，拥有自保的力量。
风，已然吹起。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涟漪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