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站在密室中央,石碑上的“第一签,已认”四个字还在微微发亮,像是刚被谁用红漆刷上去,还没干透。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
“疼。”他点点头,“不是幻觉。”
话音刚落,识海猛地一震,仿佛有人往他脑子里倒了一锅滚烫的杂碎汤。无数画面、声音、情绪碎片轰然炸开——有世界崩塌时的哀鸣,有塔灵低沉的吟诵,还夹杂着六道模糊的身影在嘶吼,声音一个比一个惨,最后一个几乎只剩气音,像是临死前还在拼命签字。
“吵死了。”方浩皱眉,顺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烧焦的《菜经》残页,往额头上一贴。
纸页刚沾皮,识海里的混乱竟真慢了下来。那些乱窜的记忆碎片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开始排排队,列成行,最后凝成一段清晰的画面。
混沌虚空之中,矗立着一座通天巨塔,塔身布满“签”字纹路,每一个都在缓缓呼吸。塔顶无门,塔基无根,却稳稳悬于虚无。忽然,塔身一震,一道黑影从塔心渗出,不是往外爬,而是往内缩,像是一团不断自我吞噬的雾。
“它……在塔里……也在你心里……”第六任宿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得像是贴着耳根说话。
方浩没理他,继续看。
画面一转,那黑影扩散开来,化作无数丝线,缠上周边世界。每缠住一个,那世界便迅速枯萎,化为灰烬,而黑影却越来越浓。塔身震动,一道光从塔顶射出,分裂成七道,坠向不同位面。
“初代签到塔,为阻‘本源界吞噬者’而生。”一个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不悲不喜,像在念菜谱,“吞噬者非外敌,乃本源界因无尽吞噬而滋生之腐化意识,如体生毒瘤,自噬其主。”
方浩眨了眨眼:“所以它不是来砸场子的,是这世界自己长歪了?”
“签契七人,非为奴役,乃代偿万界因果,以身为引,牵制吞噬者扩散。”那声音继续道,“前六人皆败,化为塔基养料。你若再败,此界亦将归墟。”
画面消失,识海恢复平静。方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签”字依旧清晰,心口那道金线却微微跳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合着我签的不是到,是保单?”他啧了一声,“还得自费续费。”
他转身走向石碑,手指在碑面轻轻划过。刚才那些画面太过庞大,可他偏偏记得最细小的一幕——血衣尊者在布阵时,眉心有一道极淡的黑线,一闪而逝。那时他以为是血魔功的副作用,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功法反噬,是吞噬者的丝线,已经悄悄爬了进去。
“连他都被沾上了?”方浩眯起眼,“那还打个屁,不赶紧跑?”
可转念一想,又笑了。
“跑?往哪跑?我这宗门上下几百号人,黑焱还欠我三顿烧烤,陆小舟的翡翠白菜刚开花,苍梧子的灵网账单还没还清——我能跑?”
他抬手,将心口那道金线引至指尖,轻轻点在石碑上。
“签契是工具?”他低声说,“那也得看谁拿着用。”
话音未落,识海中那个“签”字忽然闪过一丝红纹,快得像是错觉。他没在意,反而咧嘴一笑:“我签这一契,不为塔,不为命,就为不让黑焱以后只能啃树皮,不让陆小舟的白菜被人当妖兽打,不让墨鸦再敲三下阵眼都找不到北。”
他收回手,石碑微微震动,像是在点头。
“前六人……”他喃喃,“你们到底签了什么?”
没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回答。
转身走向密室出口,却发现原本的通道已被层层空间褶皱封死,像是一团被揉烂又勉强摊开的纸。他抬手,掌心“签”字亮起,心口金线顺势蔓延至手臂,最终汇聚于指尖。
“第一签,认我为主。”他轻声说,“开。”
金光炸裂,空间褶皱如纸片般被撕开,一道通路豁然显现。
他迈步而出,脚刚落地,青铜鼎忽然轻震了一下。鼎库深处,那瓶贴着“方浩的胃气”标签的陶罐无声消失,连灰都没留下。
“哟?”方浩挑眉,“学会自己进货了?”
他抬头,废墟外天色昏沉,法则裂隙仍在开合,像一张喘息的嘴。可这一次,他没再绕路,也没再躲。
他大步走出,迎着风沙,直奔宗门主殿。
路上碰到陆小舟正抱着一株新长的翡翠白菜苗,紧张兮兮地往根部浇水。
“方丈!”陆小舟抬头,“您出来了!那地方危险,您怎么——”
“没事。”方浩摆摆手,“签了个到,顺带认了个祖宗。”
陆小舟愣住:“啊?”
“回去准备。”方浩边走边说,“把菜园子最好的土挖三车,混沌土混着普通灵土,比例一比九,明天我要炼一批护身符。”
“啊?”
“再让黑焱把灶台擦干净。”他头也不回,“今晚加餐,烧烤管够。”
“啊?”
“还有。”他停下脚步,回头,“告诉墨鸦,别再敲三下阵眼了,改敲七下。从今天起,咱们阵法得按‘签’的规矩来。”
陆小舟张着嘴,手里的白菜苗都忘了浇水。
方浩没再解释,继续往前走。经过药园时,瞥见那株从黑糖块里长出的漆黑藤蔓正缠在鼎脚上,纹丝不动,像是守门的石狮子。
他伸手摸了摸藤蔓,凉的,但能感觉到里面有一丝极微弱的搏动。
“你还挺敬业。”他拍拍它,“等这事完了,给你换个花盆。”
藤蔓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他走到主殿前,抬头看了看那块残碑,上面“玄天宗”三个字早被雷劈得歪歪扭扭。他伸手摸了摸碑角,心口金线又跳了一下。
“行。”他低声说,“门还没开,但钥匙我摸着了。”
他转身推门,殿内烛火晃了晃。
黑焱正蹲在炉子边上,爪子搭在烤架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
“你终于回来了。”它头也不抬,“再晚点,肉都焦了。”
“不急。”方浩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烧焦的《菜经》,“我刚签了个大单。”
黑焱瞥了一眼:“赔了?”
“没。”方浩把纸页拍在桌上,“赚了,就是活儿多了点。”
他拿起一串肉,刷上酱,放上烤架。油滴落在炭火上,噼啪作响。
“从明天起。”他说,“咱们不光要活着,还得活得有滋有味。”
他翻了翻肉串,抬头看向黑焱。
“你信不信,有一天,咱们能用烧烤架,把那玩意儿给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