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快开门！我是‘青鸾’将军麾下信使！有紧急军情和药物呈送太子殿下！」
城下声嘶力竭的呼喊，如同划破厚重阴霾的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城头守军几乎熄灭的希望。在确认身份无误后，沉重的城门迅速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那名浑身浴血、身插数支箭矢的信使，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浸透血汗的牛皮包裹。
「带我去见殿下！快！」信使的声音虚弱却急切，眼神中燃烧着最后的使命。
消息火速传回府衙临时改成的指挥所。正在与几位将领和医官商讨对策，愁眉不展的赵珩猛地站起身。
「人在哪里？」
「已抬往偏厅，伤得很重！」
赵珩大步流星冲向偏厅，陈锋、张闯等人紧随其后。
偏厅内，那名信使被平放在临时铺就的床褥上，军医正在剪开他染血的衣衫，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和苍白的皮肤。他胸口微弱起伏，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那只手仍死死抓着牛皮包裹。
「殿下……殿下……」听到脚步声，信使努力聚焦，看到赵珩的身影，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挣扎着想举起手中的包裹。
赵珩快步上前，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孤在此！兄弟，辛苦了！」
「包裹……‘青鸾’将军……药方……小心……内……」信使用尽最后力气，将包裹塞入赵珩手中，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手臂骤然垂落，眼神彻底黯淡下去。
「兄弟！」赵珩心头一紧，探其鼻息，已然气绝。
「他身中七箭，失血过多，能撑到城里，已是奇迹。」老军医叹息着摇头。
帐内一片肃穆。所有人都看着赵珩手中那个用生命传递而来的包裹。
赵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和震动，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里面是几层防水的油布，掀开后，露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以及几个小巧的、贴着标签的瓷瓶，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封好的、干枯的紫色碎末，散发出一种奇特的、略带辛辣的草木气息。
他首先拿起那封信，撕开火漆，迅速展开。信上是“青鸾”那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殿下钧鉴：闻苍远遭‘狼瘟’困厄，心急如焚。此疫凶险，常规药石罔效。幸麾下有一老卒，早年流落北狄，曾闻当地萨满以‘狼噬草’混合烈酒、雄黄、赤芍等物，捣碎外敷，或煎汤内服（需慎之又慎！），应对类似畜毒之症，或有奇效。然‘狼噬草’本身含毒，炮制、用量需极精准，稍有差池，反成催命符！附上所能寻获之‘狼噬草’残末少许，及根据老卒口述整理之初步炮制方法与疑似方剂，仅供参考，万勿轻易施用！需经验丰富之医者反复验证！另，据查，北狄‘夜枭’擅长渗透下毒，城内恐有内应策应，殿下务必小心提防，肃清内患！‘青鸾’拜上，祈佑苍远，盼殿下早日凯旋。」
信的内容让赵珩精神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谨慎。「狼噬草」果然存在，但竟是以毒攻毒之法！而且「青鸾」也提到了内应之忧，与他的判断不谋而合！
他立刻将信递给身旁翘首以盼的老军医等人：「诸位快看！‘青鸾’将军送来了关于‘狼噬草’的线索和初步方剂！」
几位医官连忙围拢过来，借着灯光仔细阅读，脸上时而惊喜，时而凝重，时而困惑。
「狼噬草……以毒攻毒……此法闻所未闻！」
「雄黄辟秽，赤芍凉血，烈酒行药势……配伍似有道理，但这‘狼噬草’的用量和炮制……‘需极精准’……这如何把握？」
「看这描述，需用铜器研磨，忌铁器，以陈年烈酒浸泡三个时辰，再文火慢煎……过程繁复，稍有差池，药性便可能大变！」
「而且，这附上的草末太少，根本不够一次试药之用……」
希望就在眼前，但通往希望的道路却布满了荆棘和未知的风险。众人刚刚燃起的热情，又被现实的难题浇了一盆冷水。
赵珩的目光扫过众人犹豫不决的脸，最终落在那个装着紫色草末的小油纸包上。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没有时间犹豫了！」赵珩沉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拖延一刻，都有我大胤的将士和百姓在死去！既然有了方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必须尝试！」
他拿起那包珍贵的「狼噬草」残末，递给为首的老军医：「李医官，您是城中杏林泰斗，经验最为丰富。孤将此药交给您，由您亲自负责，严格按照信中所载之法，先行炮制！药材不够，立刻在全城悬赏征集类似药性的替代之物，或寻找识得此草、知其生长之地的人！」
「殿下，这……这太过凶险啊！」李医官手有些颤抖地接过药包，面露难色，「老朽……老朽恐有负殿下重托……」
「李老，」赵珩伸手按住老医官颤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孤相信您的医术和判断力！若有任何差池，责任由孤一力承担！您放手去做！」
感受到赵珩手掌传来的力量和眼神中的信任，李医官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和决然，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承蒙殿下信任，老朽……老朽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好！」赵珩点头，又看向陈锋和张闯，「陈将军，张将军，加强对隔离区的管控，所有接触病患的人员必须佩戴面巾，用药水净手。将信使带来的消息适当透露出去，稳定军心民心，告诉大家，朝廷没有放弃我们，解药正在研制！」
「末将遵命！」
「另外，」赵珩眼神一寒，压低声音，「内奸之事，必须尽快查清！信使临死前提到‘小心内……’，虽未说完，但指向已明。陈将军，你亲自负责，暗中排查近日所有接触过水源、物资，以及行为异常之人，特别是那些有机会靠近几处被投毒水井的！」
「是！殿下！末将定将这耗子揪出来！」陈锋眼中杀气凛然。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苍远城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在绝望中再次开始高速运转。李医官带着几名得力助手，在严格隔离的区域架起铜锅，按照信中的模糊指引，开始小心翼翼地炮制那一点点珍贵的「狼噬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额头上满是紧张的汗水。
赵珩则坐镇指挥，一边处理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军情和疫情报告，一边等待着试药的结果，同时内心也在不断推演着内奸的可能身份。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城外，北狄大营依旧安静得诡异，兀术似乎在耐心等待着瘟疫彻底摧垮这座城市的防御。城内，隔离区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和死亡的噩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两个时辰后，李医官带着一脸疲惫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匆匆赶来禀报。
「殿下！殿下！初步……初步成了！」李医官声音带着颤抖，「按照方子，将炮制好的药液，先给几只同样出现呕吐发热症状的……用来试药的活鸡灌服，观察了一个时辰，那些鸡的症状似乎……似乎有所缓解！精神头也好了一些！虽然还不能断定对人是否有效，但至少……至少没有立刻毒发！」
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赵珩霍然起身：「确定吗？」
「老朽反复确认过！虽然只是禽类，但病状相似，药效虽慢，却显正向！」李医官激动地老脸发红，「或许……或许此法真的可行！」
「好！太好了！」赵珩用力一挥拳，多日来的阴郁仿佛被驱散了不少，「立刻准备，选择几名症状最重、自愿试药的兵士，先用最小剂量尝试！记住，一切以谨慎为上，随时观察反应！」
「老朽明白！」
然而，就在这希望之光刚刚亮起的关键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人瞬间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报——！」一名亲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指挥所，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殿下！不好了！西城粮仓……粮仓起火了！」
「什么？！」赵珩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粮仓！那是苍远城维系生存和军心的最后命脉！被围日久，存粮本就不多，若再被焚，就算没有瘟疫，全城军民也撑不过几天！
「怎么回事？！」陈锋一把揪住那名亲卫的衣领，目眦欲裂，「粮仓重地，守卫森严，怎么会突然起火？」
「不……不知道啊！」亲卫带着哭腔，「火势起得极快，像是……像是同时多处起火！而且……而且风向正好往主粮垛那边吹！」
「调集所有人！救火！快去救火！」张闯嘶吼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赵珩猛地喝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瘟疫、投毒、粮仓失火……这一切太过巧合！
「陈锋！你立刻带一队最可靠的亲兵，赶去粮仓，不仅要救火，更要给我查清起火原因！若有可疑人格杀勿论！」赵珩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如刀，「张闯！你负责稳定城内秩序，防止有人趁乱造谣生事，或冲击府衙和隔离区！其他人，随我去西城！」
赵珩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意外失火！这是内奸的绝地反扑！他们想在大军破城之前，彻底摧毁苍远城的抵抗意志和生存基础！
当赵珩带着人赶到西城粮仓时，眼前已是一片火海。冲天的烈焰映红了半边夜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士兵和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们正拼命地用各种工具泼水、扬沙，试图阻挡火势蔓延，但效果甚微。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烧焦的糊味和绝望的哭喊声。
「殿下！火势太大，靠近主粮垛的几个仓廪……怕是保不住了！」一名脸上被熏得漆黑的校尉跑过来，带着哭腔汇报。
赵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那吞噬着生存希望的烈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殿下！」陈锋提着滴血的长刀，从混乱的人群中挤了过来，脸色铁青，压低声音道，「果然有鬼！末将在靠近水源的一个起火点附近，发现了两具被灭口的守卫尸体，伤口干净利落，是高手所为！还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陈锋递过来一小截未曾烧尽的、特殊的黑色油脂块，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猛火油？」赵珩瞳孔一缩。这种军用燃烧物，绝非普通百姓或士兵能够轻易获取。
「没错！而且是掺杂了硫磺的猛火油，极易引燃，水泼难灭！」陈锋咬牙切齿，「绝对是内奸蓄意纵火！他们利用我们对瘟疫的注意力，偷袭了粮仓！」
内奸！果然有内奸！而且就在这守卫森严的城内，甚至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尖锐的惊呼和骚动从粮仓另一侧传来！
「快拦住他！他往李医官那边去了！」
「保护医官！保护药！」
赵珩和陈锋脸色同时大变！
调虎离山！纵火只是幌子，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正在研制瘟疫解药的李医官和那救命的「狼噬草」！
「走！」赵珩不假思索，拔剑在手，朝着骚乱的方向猛冲过去。陈锋紧随其后，厉声呼喝亲兵跟上。
隔离区外围临时搭起的医棚此刻已是一片混乱。一个穿着普通胤军服饰、却蒙着面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手中短刀闪烁着寒光，直扑正在棚内紧张观察试药兵士反应的李医官！他身手矫健，动作迅捷，显然训练有素，几名试图阻拦的医徒和护卫竟被他轻易砍翻在地！
「保护李老！」赵珩怒吼一声，加速前冲。
那蒙面刺客听到赵珩的声音，动作微微一滞，瞥了一眼冲来的赵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竟不再理会李医官，反而手腕一翻，一枚黝黑的、鸡蛋大小的弹丸朝着棚内那些正在煎药的铜锅和摆放着试药瓷碗的桌子掷去！
他的目标，是摧毁所有的药物和研究资料！
「不好！他要毁药！」李医官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扑过去用身体挡住。
眼看那黑色弹丸就要落下，一旦爆炸或引燃，多日的心血和无数人的希望将毁于一旦！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斜刺里猛扑出来，不是扑向弹丸，而是精准地撞开了愣住的李医官，同时用尽全力一脚踢翻了旁边装满清水的木桶！
「哗啦——」
水花四溅，大部分浇在了那张摆满药碗的桌子上，也淋湿了那枚即将落下的黑色弹丸。弹丸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冒出一股刺鼻的浓烟，却未能剧烈燃烧或爆炸，显然其引信或结构被水浸湿失效了！
是张闯！他安排好维稳事宜后，心中不安，也立刻赶了过来，恰好目睹这惊险一幕！
那蒙面刺客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毫不犹豫，转身就想趁乱遁入黑暗。
「哪里走！」陈锋此时已赶到，长刀如匹练般斩向刺客后心。
刺客反应极快，侧身避过刀锋，反手一刀撩向陈锋手腕，动作刁钻狠辣。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刀光剑影，劲风四溢。
赵珩没有加入战团，他第一时间冲到惊魂未定的李医官和那张被水淋湿的桌子前。
「李老，您没事吧？药怎么样了？」
「没……没事……」李医官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指着桌上那些湿漉漉的瓷碗，带着哭腔道，「殿下……药……药都湿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珩看着桌上狼藉的景象，以及地上那枚还在冒烟的失败火器，心头怒火与寒意交织。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人没事就好！药湿了可以再熬！资料毁了可以再记！」赵珩扶住李医官，声音沉稳有力，既是安慰老者，也是稳定在场所有人的心神，「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他的目光转向正在与陈锋激战的蒙面刺客，眼神冰冷如霜。此人必须活捉！他要弄清楚，这内奸究竟是谁派来的，还有多少同党！
陈锋乃是沙场悍将，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而那刺客则走的是诡奇险峻的路子，身形灵活，短刀神出鬼没，一时间竟与陈锋斗得旗鼓相当。
「保护殿下！围住他！」张闯指挥着后续赶来的士兵，将战团团团围住，弓箭上弦，对准了那名刺客，防止其逃脱。
那刺客见突围无望，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攻势越发凌厉，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一时间将陈锋逼得连连后退。
「小心他狗急跳墙！」张闯在一旁高声提醒。
就在陈锋格开对方一记直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那刺客左手突然一扬，一蓬细微的银光直射陈锋面门！
「暗器！」陈锋大惊，竭力闪避，但仍觉得肩头一麻。
「找死！」张闯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声，加入战团。他使的是一对短戟，招式凶猛，与陈锋配合，瞬间扭转了局势。
那刺客本就独木难支，此刻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顿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嗤啦」一声，他的蒙面巾被陈锋的刀锋挑落，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带着几分儒雅之气的脸。
看到这张脸，陈锋和张闯同时一愣，攻势不由一缓。
「是……是你？！王录事？！」
此人竟是府衙中掌管文书档案的一名低级官员，王明！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谨慎，谁也想不到，他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并且是北狄的内奸！
王明见身份暴露，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知道自己绝无幸理，猛地咬紧牙关。
「阻止他！他要服毒！」赵珩一直紧盯着战场，立刻看出了王明的意图，厉声喝道。
距离王明最近的张闯反应极快，一记短戟横扫，狠狠砸在王明的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王明惨叫一声，手中的短刀和一枚即将塞入口中的蜡丸同时脱手飞出。
陈锋趁机一步上前，刀背重重敲在王明的后颈上。王明闷哼一声，软倒在地，被几名士兵一拥而上，捆得结结实实。
赵珩快步走上前，捡起地上那枚蜡丸，捏开后，里面是一小撮黑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味，显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冷冷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王明，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一个掌管文书的小小录事，如何能成为北狄的「夜枭」？他还有多少同党？是如何将猛火油带入城，并精准找到粮仓和医棚位置的？
「押下去！严加看管！孤要亲自审问！」赵珩下令，声音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
粮仓的大火最终被扑灭，但损失惨重，近三分之一的存粮化为灰烬。医棚这边，虽然药物和资料有所损毁，但李医官和几名核心助手凭借记忆，加上被水浸湿的部分资料还能辨认，总算保住了大部分研究成果，而那几名试药的兵士，在用了最小剂量的「狼噬草」药液后，病情确实出现了稳定的迹象，没有再恶化下去，这给了所有人巨大的信心。
回到指挥所，赵珩顾不上休息，立刻提审王明。
昏暗的牢房内，王明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手腕处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脸色依旧苍白。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王明，」赵珩坐在他对面，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抬起头来。」
王明缓缓抬头，看向赵珩，眼神复杂，有绝望，有怨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甘？
「为何要背叛大胤，投靠北狄？」赵珩直接问道。
王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背叛？殿下，您生于皇室，长于深宫，可知这世间，并非只有忠君爱国一条路可走？」
「哦？」赵珩不动声色，「那你的路是什么？」
「我的路？」王明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痛苦，「我本是河西人士，家道中落，苦读多年，好不容易得一录事之职，只想安稳度日，奉养老母。可当年……当年胤朝与北狄在河西交战，朝廷大军溃败，溃兵经过我家乡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老母……我老母就死在那些所谓的‘王师’刀下！而朝廷呢？朝廷可曾管过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可曾问责过那些溃兵将领？」
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带着刻骨的恨意：「你们赵家坐拥江山，可曾真的在乎过我们这些蝼蚁的性命？既然朝廷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北狄人许我黄金千两，保我日后富贵，我为何不能投靠？至少……至少他们能帮我报仇！毁掉这该死的胤朝！」
赵珩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他没想到，这内奸背后，竟有这样一段往事。王朝末世，吏治腐败，军纪涣散，受苦的终究是最底层的百姓，也难怪会有人心生怨恨，被敌人利用。
「所以，你就将苍远数万军民的性命，置于你的私仇和富贵之下？」赵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可知，你投毒的水井，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你放火烧毁的粮仓，会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和你一样，只是想要安稳度日的普通人？你的仇恨，难道就要用更多无辜者的鲜血来洗刷吗？」
王明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冷哼，扭过头去：「成王败寇，何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易如反掌。」赵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孤想知道，除了你，城中还有多少‘夜枭’？你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兀术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王明紧闭双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赵珩知道，对于这种心死之人，严刑拷打效果有限。他沉吟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
「你可知道，孤为何能识破老龙口的地道？」
王明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但显然在听。
「并非因为孤有多神机妙算，」赵珩缓缓道，「而是因为，有无数像你口中那些‘蝼蚁’一样的百姓，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是他们提供了线索，是他们支持着守军。这苍远城，不是孤一个人的苍远，是数万军民的苍远！你恨朝廷，恨溃兵，孤可以理解。但你现在助纣为虐，帮助北狄人屠戮的，正是和你母亲一样的无辜百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报仇吗？」
王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赵珩知道，他的话语起了作用。他继续加码，从怀中取出那枚未能引爆的黑色弹丸：「这火器，制作精良，非北狄所能产。是来自江南‘玲珑坊’的私货吧？你能接触到这类物资，绝不仅仅是一个录事那么简单。你的上线是谁？在朝中，还是军中？」
王明猛地睁开眼，震惊地看着赵珩，似乎没想到赵珩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赵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容他喘息：「告诉孤！戴罪立功，孤可保你全尸，甚至……可命人将你与你母亲合葬，让她泉下安宁。若冥顽不灵，你便是胤朝的罪人，你母亲的耻辱！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她！」
「母亲……」王明喃喃道，眼中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两行泪水混着血污滑落下来。他瘫软在刑架上，嘶哑着开口：
「我说……我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