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黄昏】(续第一章)
觉空的木屐碾过满地松针,碎成金箔般的光斑。他听见鹰唳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是苍翎护崽的嘶鸣,比十年前山麂遇虎时更凄厉。
“阿远!住手!”他嘶吼着扑过去,袈裟被山风掀起,露出脚踝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十五年前为救阿菱残念,被荆棘划开的。可阿远背对着他,猎弓已拉成满月,弦上的箭簇闪着冷光,对准鹰巢方向。
“那孽障的崽子……”阿远的声音像砂纸擦过岩石,“我要它们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觉空看见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那是被邪祟缠身的征兆。十年前阿菱失踪那晚,他也这样浑身发烫,攥着碎布鞋在山里转了三天三夜。
“阿远!”觉空扑到他身侧,佛珠砸在他手背,“你妹妹说过‘哥别找了’!她不想你变成这样!”
阿远浑身一震,弓弦微微松弛。就在这一瞬,苍翎的幼崽许是受了惊吓,扑棱着没长全的翅膀跌出巢——
阿远的箭,终究还是离弦了。
【箭落·血溅】
羽箭破空时,青羽正衔着野莓往鹰巢赶。她本是来给幼鹰送吃的——苍翎昨日为护她,和入侵的野雕打了一架,翅膀受了伤。
“小心!”她扑棱着翅膀去撞幼鹰,可箭还是擦着她的左翅飞过。
血珠溅在松针上,像极了十年前阿菱碎花裙上的红梅。青羽摔在落叶堆里,左翅的羽毛被箭簇划开三道血口,疼得直打颤。她抬头时,正看见阿远举着空弓,瞳孔里全是惊恐。
“不……不是我……”阿远踉跄着后退,猎弓“哐当”掉在地上。
苍翎从巢里俯冲而下,利爪撕开空气,却在离阿远面门三寸时猛然刹住。它望着青羽淌血的翅膀,又望向阿远,喉间发出低哑的呜咽——那是它幼崽被山雕抓伤时,才会发出的悲鸣。
墨鳞不知何时从树根下钻了出来,蛇身绷成一根黑弦,鳞片泛着幽蓝的毒光。它盯着阿远染血的指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阿远曾把它从猎人的套索里解下来,塞给它半块烤红薯。
可此刻,阿远手里的箭,沾着青羽的血。
【佛号·戾散】
觉空冲过去时,青羽正蜷缩在落叶里发抖。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血是温的,带着松脂的清香,像极了当年那只被他救下的山麂。
“莫怕。”他低诵《金刚经》,佛号混着山风散开。
苍翎的炸毛慢慢平复,收拢翅膀替青羽挡住风;墨鳞的毒光渐弱,蛇尾轻轻扫过青羽的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阿远跪在旁边,喉结动了动:“我……我不是故意的……”
觉空抬头看他,目光像山涧的泉水,清得能照见人心:“你妹妹若在,也不会愿意见你这般模样。”
阿远浑身一震,忽然想起阿菱临终前的话。那年他发着高热说胡话,阿菱摸着他的额头笑:“哥,我没怪你没救我……山灵姐姐给我吃了野莓,甜丝丝的。”
“甜丝丝的……”阿远喃喃重复,眼泪砸在青羽身侧的落叶上。
【塔火·邪生】
就在此时,古刹方向腾起黑烟。
觉空猛地抬头——镇寺宝塔的檐角正往下淌着黑血,火焰裹着咒怨往上窜,把红墙映得像浸在血里。他听见风里飘来细碎的呜咽,是山民的亡魂在哭:“灵脉要断了……我们活不成……”
“是邪祟!”觉空站起身,指尖凝聚佛光,“它在借阿远的戾气,烧塔毁灵脉!”
阿远跟着他往古刹跑,路过鹰巢时,苍翎突然叼来一片野莓叶,放在他脚边——叶尖还挂着未干的露珠,像阿菱当年给幼鹰喂水时,沾在指尖的水珠。
“跟我们来。”觉空回头,声音里带着紧迫,“灵脉若断,山民的魂就真散了……包括你妹妹。”
阿远攥紧野莓叶,跟着他冲进古刹。
塔内,黑烟凝成一张人脸,嘴角咧到耳根:“烧了这塔,断了灵脉,你们都得陪我下地狱!”
觉空掐诀结印,佛光撞在黑烟上,溅起金色的火花。阿远望着塔顶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阿菱的发绳——也是这样的红色,在她失踪那天,被荆棘勾成了碎片。
【残念·真相】
火焰里,飘出一缕淡青色的光。
是阿菱的残念。她抱着那只受伤的小鹰,站在塔顶的风里,裙角沾着血,却笑得温柔:“哥,你看,小鹰在给我吹伤口呢。”
阿远扑过去,却被黑烟挡住。他哭吼着:“阿菱!我带你出来!”
“不用啦。”残念摸了摸小鹰的头,“山灵姐姐说,灵脉是大家的命。你要是毁了它,我……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觉空趁机诵完最后一遍《金刚经》,佛光裹住黑烟,将其逼回塔底。他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对阿远说:“你妹妹的魂,一直守在灵脉里。她怕你恨,怕你受伤……”
阿远跪在塔前,野莓叶被他的眼泪泡得发软。他望着塔顶的残念,终于说出藏了十年的话:“阿菱……对不起。我不该怪你……是我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