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阁的朱漆大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门楣上悬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二字被虫蛀得缺了边,倒像是某种隐喻。
萧明薇裹着青灰色男装,腰间别着阿桃塞的短刃,抬头望了眼门楣。这是她在京城最大的情报贩子那里打听到的——镜中阁专做见不得光的生意,替人查旧案、寻旧物,只要出得起价钱,连皇陵里的棺材缝都能撬开。
客官可有预约?门房老头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木头。
萧明薇摸出块碎银抛过去:找沈砚冰。
老头接过银子,在手里颠了颠,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沈阁主今儿在镜厅。他掀开门帘,您自个儿进去吧,可别碰着里面的东西。
镜厅的门后是个巨大的穹顶,四周嵌着上百面铜镜,每面镜子上都蒙着层薄纱。正中央的青铜案几上摆着盏长明灯,火光映得镜面上的薄纱泛起涟漪,像是有无数人在镜中晃动。
来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明薇转身,看见个穿月白锦袍的女子,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玉佩上雕着半朵紫藤——和她从小戴的那枚并蒂莲玉佩,严丝合缝能拼成完整的花。
沈砚冰?萧明薇眯起眼。
女子点头,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短刃,又落在她喉结处:公子这嗓子,倒是像个唱旦角的。她指尖掠过案几上的铜镜,薄纱簌簌落下,说吧,找我做什么?
查案。萧明薇直切主题,三年前雁门关的镇北王萧承煜。
沈砚冰的手顿住。她转身时,袖中滑落半枚青铜虎符,与萧明薇在兵部档案库见过的那半块,纹路竟能吻合。
镇北王?她弯腰拾起虎符,语气陡然冷硬,三年前死在雁门关的尸体,不是他。
萧明薇心头一震:你知道?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个。沈砚冰将虎符收进袖中,你以为我要见的是你?她指向萧明薇腰间的玉佩,我要见的是戴并蒂莲的人——三年前在雁门关,替镇北王挡箭的那个姑娘。
萧明薇的呼吸一滞。三年前她确实在雁门关,可她不过是躲在帐后替承煜缝战旗的公主,怎会有替他挡箭的说法?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镜中自有分晓。沈砚冰走到穹顶下,指尖轻叩最中央的铜镜,镜中阵引魂,能照见前尘旧事。但代价是...她回头看向萧明薇,要拿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
你的命。沈砚冰笑了,或者,你替我挡的那一箭。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泛起金光。萧明薇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压下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她看见漫天黄沙的雁门关,篝火映着战士的脸。萧承煜穿着玄色战甲,站在军帐前,手里捏着封染血的信。信纸上画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怀里抱着紫藤花束,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
阿煜,这是...
是探子从南边送来的。萧承煜的声音沙哑,她说...双生咒要应验了,让我小心凤凰花。
画面突然切换。是中秋夜的皇宫,偏殿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皇后萧明月抱着个襁褓站在窗前,襁褓上的刺绣是金线蟠龙——正是镇北王府的图腾。她身后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握着半枚紫藤玉珏。
陛下呢?萧明月的声音发颤。
在太液池。面具人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您的凤凰花,该谢了。
画面再转。是暴雨倾盆的夜晚,萧明薇跪在太液池边。她怀里的婴儿裹着染血的襁褓,脖颈处爬满紫藤花状的瘀痕。沈砚冰站在她身后,手中的短刃滴着血:公主,这才是真正的镇北王。
够了!萧明薇踉跄着后退,撞在铜镜上。镜中的画面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着她的脸——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眼尾点着朱砂泪痣。
看到了?沈砚冰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个在雁门关替你挡箭的姑娘,是你。
萧明薇捂住耳朵:不可能!我是公主,怎么可能...
你是镇北王嫡女。沈砚冰走到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当年皇后为保嫡子继位,用你换了襁褓里的死婴。你在冷宫长大,她给你灌了忘忧散,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世。
那承煜...
承煜知道。沈砚冰从袖中取出半枚紫藤玉珏,与萧明薇颈间的一模一样,他说要替你守着这秘密,等你及笄,等你爱上他,等你...
住口!萧明薇甩开她的手,玉佩撞在铜镜上,发出清脆的响。她突然想起绿芜临终前的话,想起王公公的双生咒,想起定远将军府地窖里的棺椁——原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她的身世。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她盯着沈砚冰,你到底是谁?
沈砚冰的眼眶泛红。她解下腰间的玉佩,与萧明薇的那枚并在一起,正是完整的紫藤花纹:我是当年被换走的死婴。皇后以为我死了,把我丢在镜中阁的乱葬岗。是老阁主救了我,教我查真相,教我等——等你能想起一切。
萧明薇后退两步,撞在案几上。长明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得她眼底的水光忽明忽暗。
所以镜中阵照见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沈砚冰捡起地上的虎符,三年前雁门关的尸体,是替承煜死的死士。他用承煜的盔甲,引开了毒杀的凶手。而承煜...他被皇后的人囚在太液池底的密室,用紫藤咒锁着魂魄。
那绿芜...
绿芜是承煜的奶娘。沈砚冰的声音发颤,她知道真相,所以被皇后的人追杀。她临终前给你的钥匙,能打开镜中阁的密室——那里有承煜的血书,有皇后的罪证,还有...
还有什么?
沈砚冰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有我们的命。
镜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公主!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萧明薇猛地抬头。透过薄纱,她看见几个带吴钩的侍卫冲进来,为首那人正是本该守灵的王公公。他手里握着染血的拂尘,嘴角勾着阴恻恻的笑:公主,陛下召您即刻回宫。
沈砚冰将半枚玉珏塞进她掌心:去密室。密室的暗格里,有承煜给你写的信。
那你呢?
我去引开他们。沈砚冰抽出腰间的短刃,记住,你不再是公主。你是镇北王嫡女,是能破了这双生咒的人。
萧明薇握紧玉珏,转身要跑,却被沈砚冰拽住。她望着对方眼底的决绝,突然明白——原来有些因果,从她出生那刻就埋下了。而破局的钥匙,从来都在她自己手里。
阿桃,她对门外喊道,带路。
阿桃愣住:公主,可是...
萧明薇跟着阿桃冲进镜厅后的暗道。身后传来兵器相交的声响,沈砚冰的短刃划破空气的脆响,还有王公公的冷笑:拦住她!绝不能让她见到密室的东西!
暗道里飘着潮湿的霉味。萧明薇摸着墙根跑,腰间的玉佩撞在玉珏上,发出清越的响。她想起镜中阵的画面,想起承煜的信,想起沈砚冰最后那句话。
阿薇,她在心里默念,这一次,换我护着你。
暗道尽头,是一扇刻满紫藤花的石门。萧明薇将玉佩和玉珏按在门上,石门一声开了。
门内,烛火通明。案几上摆着封未拆的信,字迹是承煜熟悉的模样。而在信旁,放着半块凤凰玉坠——与皇后阁楼里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凤凰花。
萧明薇拿起信,展开。第一行字就刺痛了她的眼:
阿薇,若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但你要相信,我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