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灯影照前尘
沈砚舟的问题像块冰,砸在两人之间。
疏桐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沾着他衣襟的棉絮,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的眼尾慢慢泛起红,像被揉皱的桃花瓣:“公子……为何这样问?”
沈砚舟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他望着她发间的碧玉簪,那簪子是前日他亲手雕的——当时疏桐凑过来看他刻花纹,发间的木簪掉了,他便捡了块檀木,依着她耳后的弧度雕了支玉簪。此刻那簪子泛着冷光,倒像根扎进他心口的刺。
“我……”他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触到一片凉,和往日并无不同,“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不对劲,对么?”疏桐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颤,“你昨日盯着我的手看了半柱香,前日在溪边见我掬水时,指尖凝了冰晶也没问;昨夜我靠在你肩头打盹,你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她的声音低下去,“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沈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夜他迷糊中看见的狐尾,此刻突然清晰起来——雪白、蓬松,尾尖沾着他床榻的棉絮。他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说:“没有。”
疏桐松了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鬓角:“我就知道。公子近日总心不在焉,原是怕我……”她的指尖在他眉骨上停留,“怕我是妖。”
沈砚舟浑身一震。
“你闻闻看。”疏桐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的心跳,可像妖?”
他触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和人无异。
“你尝尝这个。”她又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颈侧,“我的血,可凉得像雪水?”
他摸到一道浅淡的齿痕——是她昨夜替他挑鱼刺时咬的,此刻还凝着血珠,带着体温。
“公子,我若真是妖,为何要给你熬粥?”她的声音哽咽,“为何要在你睡着时替你盖被子?为何要把自己的狐裘塞给你?”她解下外袍,露出里面月白的夹袄,“这狐裘是我修行百年才得的,本想渡劫时穿,可前日见你咳嗽,便……”
沈砚舟的眼眶发酸。他想起这些日子的点滴:疏桐总把粥里的鸡油挑给他,自己只喝清汤;他在案前打盹时,她总会悄悄替他披上外袍;昨夜他发热,她坐在床头替他擦了半宿额头,袖口沾了他的汗,却连句抱怨都没有。
“可道士说……”
“道士?”疏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可曾说,我是怎样的妖?”
沈砚舟犹豫片刻,说了实话:“他说你是修行三百年的狐妖,因执念缠上我……”
“执念?”疏桐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是执念啊。”她转身走向供桌,指尖轻轻抚过桌角的裂痕,“五十年前,我被你祖父救下时,他也是这样坐在供桌前,替我包扎伤口。”
沈砚舟心头一震:“你……见过我祖父?”
“他比我想象中更瘦。”疏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时他穿着件青布长衫,袖口磨破了边,却把最后半块干粮全塞给我。他说:‘姑娘,这山里危险,你快些走,我替你挡着狼。’”她抬头看向沈砚舟,“可狼群来的时候,他却把我推进了山洞,自己举着火把站在洞口。”
沈砚舟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我对不住那只狐仙。”原来不是救命之恩的愧疚,而是……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狼群退了,我也醒了。”疏桐的手指抚过供桌上的香灰,“我寻到他时,他正坐在溪边哭。他说:‘姑娘,我该娶妻了,家里给我定了亲,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她的眼泪掉在供桌上,洇开一小片水痕,“我问他:‘那你为何救我?’他说:‘见不得姑娘在山里挨饿。’”
沈砚舟的心揪成一团。
“我修行三百年,原以为早断了七情六欲。”疏桐转身看他,眼尾的泪痣红得刺眼,“可那日他哭着说‘对不住’,我突然就慌了。我想跟着他,想看看他的妻子,想看看他的孩子……可人妖殊途,我不敢现身。”
“直到上月在破庙。”她的声音发颤,“我看见你坐在供桌前温书,和当年的他生得一模一样。你翻书时的模样,你咳嗽时用手捂嘴的动作,甚至连你揉眼睛的习惯……都和他分毫不差。”
沈砚舟想起自己总在温书时揉眼睛——那是祖父的习惯,母亲说他打小就跟着学。
“我想靠近你,又怕吓着你。”疏桐一步步走近,“我不敢吃你的饭,不敢碰你的茶,只能夜里陪你说话,替你暖被。可我修行不够,精气不足,只能……只能吸些你的元气。”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公子,你近日的虚弱,都是因为我。”
沈砚舟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他迷糊中感觉有人在舔他的指尖——那时他以为是梦,此刻才惊觉,那是疏桐在替他吸去指尖的寒气。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问。
“我怕。”疏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怕你知道我是妖,便再不愿看我一眼。公子,我……”
庙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沈砚舟转头,见月光下立着个青袍道士,须发皆白,眼神如刀:“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