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被远远抛在身后,魔军班师回朝,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留下深深的辙痕。队伍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胜利的喜悦早已被魔主持续的低气压和那场发生在营帐内的、不为人知的激烈冲突所带来的寒意所取代。
顾白坐在摇晃的战车内,闭目养神。外表看去,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带着伤患初愈的虚弱,顺从得像一件被妥善收回的物品。但内里,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分析着当前局势,推演着下一步计划。
妖姬自那日失控离去后,再未与他有过直接交流。甚至连目光的交汇都刻意避免。她骑在梦魇兽上,走在队伍最前方,背影挺直如枪,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一座移动的冰山。然而,顾白通过那微妙的秩序共鸣,却能隐约感知到这座冰山内部的不稳定——魔核的波动如同被压抑的火山,时强时弱,显示着她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这是一种无声的僵持。妖姬在用冷漠筑起新的防线,而顾白,则需要找到突破口。
大军返回魔宫废墟,熟悉的颓败与压抑扑面而来。残垣断壁在灰暗的天光下静默,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与如今的衰亡。顾白被送回了魔核殿侧殿,环境依旧,但看守明显加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顾白便开始尝试更深入地感应祭坛方向。他盘膝坐在榻上,将心神沉静下来,全力引导那缕秩序之力,细细体会着从废墟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牵引感。与在北境时的模糊不同,回到魔宫,这种感应变得清晰了一丝,尤其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怀中那枚贴身收藏的青铜令牌上时,令牌似乎会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祭坛方向共鸣的温热。
“钥匙……青铜……”疾影残魂的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回响。这令牌,果然与祭坛下的秘密有关。
但他没有贸然行动。度法祭司的“合作”提议如同毒蛇的诱惑,他必须谨慎。在获得足够自保的力量和摸清度法真实目的之前,祭坛的秘密不能轻易触碰。
当前的重中之重,依旧是妖姬。她是锁,也是钥匙。打破她冰封的外壳,是破局的关键。
顾白开始实施他“三步棋”中的第一步——心理蚕食。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动等待,而是开始极其有限度地、却持之以恒地释放出一种“信号”。每日青萝送来汤药时,他不再仅仅是沉默接受,而是会偶尔,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带着伪装出来的细微关切的语气询问:
“青萝姑娘,魔主今日气色可好些了?北境风寒,莫要留下病根。”
“这碗安神茶……是否也给魔主送一份去?属下觉得似乎有些效用。”
甚至,在一次感受到魔核传来一阵较为剧烈的波动后,他故意让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气息微弱地对青萝说:“……方才似乎感觉到魔主那边……若有需要,属下虽力薄,或可勉力一试……”
这些话语,分寸拿捏得极其精准。没有逾越的关心,没有令人反感的讨好,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作为“工具”对“主人”状态的本能担忧,以及一种“物尽其用”的卑微姿态。他甚至在言语中,刻意强化自己“药引”、“工具”的定位,仿佛已经完全接受并认同了这个命运。
他知道,这些话一定会通过青萝,传到妖姬耳中。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断用这种细碎的方式,提醒妖姬他的存在和价值,同时,用一种看似臣服的姿态,麻痹她的警惕,让她在恨意与需求之间不断摇摆。
果然,几天后,妖姬的态度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她依旧不会亲自来侧殿,但青萝送来的药材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甚至偶尔会夹杂一些对稳固神魂有奇效的珍稀之物。而且,顾白能感觉到,那道时常扫过侧殿的、属于妖姬的强大神识,停留的时间变长了些许,虽然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凌厉的杀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审视。
她在观察他,评估他。恨意未消,但“有用”这个砝码,正在一点点加重。
这一日,度法祭司再次来访。他依旧是那副超然物外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顾客卿近日可还安好?”度法寒暄道。
“劳祭司挂心,一切安好。”顾白恭敬回应。
度法目光扫过侧殿,似是无意般提起:“祭坛近日能量波动似有异常,老夫欲前往查探一番。顾客卿身负奇力,或能感知到常人所不能察之细节,不知可愿随老夫同往,或许对你自身力量的体悟亦有益处。”
来了。度法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主动创造接触祭坛的机会。顾白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适当的惊讶和一丝为难:“这……祭坛乃禁地,属下身份低微,岂敢擅入?况且魔主那边……”
“无妨。”度法摆摆手,“此事老夫已禀明魔主。陛下亦认为,若顾客卿之力真与祭坛有所关联,探查清楚,或对稳定魔核有益。陛下已应允。”
妖姬应允了?顾白心中微凛。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是妖姬真的认为探查祭坛有利于稳定魔核?还是她也想借此机会,看看他和祭坛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或者,这根本就是度法假传圣旨?
无论哪种可能,这都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机会。
“既是魔主和祭司大人之命,属下自当遵从。”顾白低头应下。
“好,明日辰时,祭坛外汇合。”度法满意地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白一眼,“顾客卿,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好生把握。”
度法离去后,顾白独自站在殿中,心情并未因获得接近祭坛的机会而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度法的急切,妖姬的默许,都预示着祭坛之下隐藏的秘密,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要,也更加危险。
而“契约可逆”这四个字,如同魔咒般在他心中盘旋。
第二天辰时,顾白准时来到祭坛广场。巨大的黑色祭坛在晨曦微光中更显肃穆神秘,其上缠绕的秩序锁链虚影似乎比往常清晰了几分。度法早已等候在此,除了他,还有一队精锐的魔卫,显然是妖姬派来“保护”的。
度法没有多言,只是对顾白示意了一下,便率先走向祭坛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被符文封印的侧门。他手中法杖轻点,符文流转,侧门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深漆黑的阶梯。
一股古老、苍茫、夹杂着淡淡血腥和秩序气息的冷风,从阶梯深处吹出。
顾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那枚微微发烫的青铜令牌,迈步,踏入了未知的黑暗。
无声的攻防,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