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化不开。
望江楼,天字号房。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房间内那股凝重如山的气氛。
简随云静静地坐在桌前,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面前,摆着两份卷宗。
一份,是关于县丞吴文与那四家店铺的调查结果。
另一份,则是那封来自京城、落款为“李”的致命密令。
位于他下首前的,依旧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部首领—暗星。
“这么说,”简随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刘德海勾结天狼部,走私牟利,证据确凿。而那个县丞吴文,反倒与天狼部并无瓜葛,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奉命行事?”
“回大学士的话,正是如此。”暗星的声音沙哑而恭敬,“根据我们截获的密信,以及对吴文此人过往的调查,可以确定,他只是一枚来自京城李家的棋子,负责替李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他与天狼部之间,并无直接往来。”
“而刘德海,”暗星继续说道,“此人野心勃勃,早年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据查,他是在一次意外中,偶然结识了一名天狼部的密探。在那名密探的财力与手段帮助下,他才得以疏通关系,买官上位,最终坐到了青河县令这个位置上。从此,便成了天狼部安插在青河县的一颗重要钉子,为他们走私违禁品,提供庇护。”
简随云点了点头。
这个逻辑,就清晰了。
刘德海是天狼部的棋子,为的是“利”。
吴文是李家的棋子,为的是“命”。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却因为苏文渊这个变数,阴差阳错地,交织在了一起。
“那么,这份来自京城的密令,才是刘德海对文渊,痛下杀手的真正催化剂。”简随云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相比于天狼部的利诱,来自相府的命令,分量更重,也更让他无法拒绝。”
“是的。”暗星答道,“我们有理由相信,刘德海做了两手准备,或许一开始只想用一些常规手段,打压苏公子,让他在科举中落榜,以应付李家的差事。但他没想到,苏公子竟然发现了他勾结天狼部的秘密,眼看无法在规则内扼杀,又担心无法向李家交代,这才狗急跳墙,动用了天狼部这条暗线,想要一劳永逸。”
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原来如此。
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讨好京城的权贵,便可随意地,将治下的一个无辜学子,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个刘德海,当真是死有余辜!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发现吗?”简随云问道。
暗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第三份,也是最紧急的一份卷宗。
“大学士,就在今日黄昏,我们在城外负责追踪的兄弟,传回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情报。”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的人,跟着那些悄然出城的天狼部外围人员,一路向东,发现他们最终,都汇集到了一百里外的黑风峡。”
“黑风峡?”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知道那个地方,地势险要,是官道上的一处天然隘口。
“是的。”暗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那里,似乎是天狼部的一个临时据点。而就在一个时辰前,我们的人,察觉到了三股……三股极其恐怖的气息,降临在了黑风峡!”
他将“老三”的汇报,原封不动地,对简随云复述了一遍。
听到一个洞天福地境强者、一个道修洞虚境大修士、以及那个不知深浅的侏儒邪修时,即便是简随云这位巅峰境界的大儒,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好大的手笔!”简随云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了一个尚未成气候的少年,天狼部,竟然一次性派出了三位与我同级别的顶尖强者,不对,这是为了我呀。”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抓捕。
这是……绝杀!
天狼部,是要在他们返回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以三位同级别高手的力量,对他进行围剿。
他们不仅要夺走苏文渊这块“完美的祭品”,更要……将他这位大奉的二品大学士,当朝大儒,永远地留在这片荒山野岭。
这是一个针对大奉国运的,恶毒无比的阴谋。
“情报,可已上报?”简随云沉声问道。
“已在第一时间,以最高警讯,通报司长大人。”暗星答道,“只是……黑风峡地处偏僻,即便司里立刻调动京畿大营的强者,想要赶到,也至少需要一日一夜。”
一日一夜。
而他和苏文渊,按照原计划,明天一早便会启程。即便拖延不走,以天狼部他们的修为,躲在此地无异于连累了一城百姓。
“我知道了。”简随云的脸上,反而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最极致的平静,“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带领你的人,妥善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后撤出青河,将这里所有的情报,整理成册,亲手交到司长手中。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能插手的战场了。”
“可是,大学士您……”暗星有些犹豫。
“执行命令。”简随云淡淡地说道,语气中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是!”暗星不再多言,对着简随云深深一揖,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房间内,只剩下简随云一人。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三位同道么……”他轻声自语,“想留下我简随云,恐怕……你们的牙口,还不够好啊。”
他没有去找苏文渊,而是静静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升到了最巅峰的状态。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死战!
……
半个时辰后。
苏文渊的小院。
简随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文渊的房中。
“老师。”苏文渊正在灯下读书,见到简随云,立刻起身行礼。
“坐吧。”简随云示意他坐下,神情温和,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他将那封来自京城的密令,轻轻地放在了苏文渊的面前。
苏文渊有些疑惑地,接过了信。
他展开信纸,看到上面那隐晦而又决绝的字句,以及最后那个刺眼的落款——“李”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有些理顺了前因后果。
明白了一切!
明白刘德海为何要如此丧心病狂,明白停尸房里的刺客为何如此决绝,明白这整件事背后,那条看不见的线,究竟牵在谁的手中。
是京城的李家。是当朝宰相的那个权倾朝野的李家。
可是……为什么?
自己这具身体,只是一个偏远县城里的孤苦童生,与那高高在上的相府,能有什么交集?值得他们,下达如此绝杀的密令?
“身负不祥……其父乃朝中罪人,其母亦是名门之耻……”
苏文渊反复咀嚼着信上的这几句话,一个关于自己“身世”的、巨大的谜团,如同乌云般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抬起头,看向简随云,眼中充满了困惑。
简随云没有回答他心中的疑问,而是将另一份卷宗,也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都察院刚刚查到的,关于天狼部的一些动向。”
苏文渊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打开了第二份卷宗。
当他看到“黑风峡”、“疑似三位第五境强者”、“截杀”这些字眼时,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自己和老师,如今正面临着何等凶险的处境。
天狼部,为了他和老师布下了一个必杀之局。
而京城的李家,也同样想要他的命。
内忧外患,前有狼,后有虎!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文渊,”简随云看着他,目光平静而深邃,“现在,为师再问你一次。”
“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九死一生。”
“你,还敢……随我入京吗?”
死局。苏文渊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两个字。
当“李家密令”与“天狼截杀”这两份情报,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苏文渊面前时,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他从未想过,自己只是想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只是想继续活着,却在不经意间,卷入了如此恐怖的旋涡之中。
一方是权倾朝野、欲除他而后快的当朝宰相。
另一方是凶名赫赫、出动了三位顶尖强者,布下天罗地网的北境异族。
而他和他新拜的这位老师,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一种被命运肆意玩弄,被强权随意欺压的,滔天怒火!
他抬起头,看向简随云那双平静如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只有询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他的考验。
苏文渊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杂念,都压了下去。
他站起身,对着简随云,郑重地深深一揖。
“老师,”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学生之心,如磐石,不可转。”
“京城,我非去不可。不为功名,不为利禄。”
他的眼中,燃烧着两团火焰。
“一为,查明我这扑朔迷离的身世,为我那素未谋面的父母,讨一个公道!”
“二为,看看那权倾朝野的李相国,究竟是何等人物。看看我大奉的朝堂,又是何等的景象!”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那天狼部的截杀……”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学生,也正想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顶尖强者,究竟是何等的风采。”
“哈哈哈……好!”简随云闻言,抚掌大笑,眼中激赏之色溢于言表,“好一个磐石不可转!好一个见识风采!不畏强权,不惧生死,有此心性,方能成我辈之大器。”
他站起身,一股浩然之气冲天而起,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激荡得微微作响。
“区区三只草原上的土狼,也想围猎本官?痴心妄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与自信。
“文渊,你以为为师这两日,只是在与你品茶论道吗?”
苏文渊心中一动。
简随云笑了笑,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说道:“都察院的暗星能查到的东西,为师又岂会不知?”
“不必担心,早在昨日,我便已让方昭云,持我的信物,快马加鞭,赶往了数百里之外的镇北关。”
“去请一位……我的至交好友,前来助阵。”
“而为师,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小小的拜师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