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的车平稳地停在市一医院门口。一行人下了车，原本在车上还略显喧闹的气氛，在踏入医院消毒水气味弥漫的安静走廊时，不由自主地沉寂了下来。
在王嘉佳和李心玥的印象里，医院总是和生病、打针、不太好的味道联系在一起。但真正走到重症监护区，那种无处不在的肃穆和生命维系设备的低鸣，还是让两个本就活泼的女孩感到压迫。
在护士站做好登记，换上探视服，跟着温澜走进那间单人病房时，王嘉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太大的声响，惊扰了病床上那个沉睡着的男孩。
温寻耀安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控线和输液管，呼吸平稳却微弱，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旁边仪器屏幕上规律跳动的波形和数字，证明着生命仍在延续。
李心玥比王嘉佳显得镇定一些，她仔细地看了看温寻耀，轻声问身边的温澜，“耀耀…还要像这样睡多久？”她不敢问的更详细。
温澜的目光落在弟弟脸上，眼神深邃，语气平静得近乎缥缈：“不知道。或许…是他的身体和意识，还没适应过来吧。”她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带着一丝隐喻的回答，似乎不仅仅指身体的创伤。
王嘉佳慢慢放下捂着嘴的手，凑近一些，用气声非常非常轻地说，仿佛怕吵醒他：“没事的，耀耀，会好起来的…我们以后有空就来看你，给你讲故事，说学校里好玩的事…”她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温澜点了点头，看着弟弟沉睡的侧脸，轻声接话，像是说给朋友们听，也像是说给弟弟听：“嗯。他之前还跟我说，很想跟你们一起，继续上次那个没打完的游戏呢。”
王嘉佳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忙点头，充满了鼓励：“真好！我也想玩！耀耀，你快点醒过来，我们陪你玩个痛快！暑假就快来了，我们可以玩一整个夏天！快醒醒吧…”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酸。
林锐从进门起就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靠着墙，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目光扫过病床，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最后落在温澜的侧脸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愤怒在他胸腔里翻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那些拥有权力和财富的大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研究或者别的什么狗屁东西，将手段施加在这样一个无辜的小孩身上？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家庭、亲情、孩子的健康和未来，在这些东西面前，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林锐始终放在口袋里的手狠狠捏成拳。对林晟的恨意如同野火般烧得更旺。他小心地拽了拽温澜的胳膊，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温澜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急切，目光扫过一旁情绪依旧有些低落的王嘉佳和李心玥，平静地开口：“先回家吧。一起去我家吃个晚饭再走。”
林锐看着她的眼睛，读懂了暗示。他压下情绪，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大家再次上了周城的车。
车内的气氛比来时低迷了许多。王嘉佳似乎想努力活跃一下气氛，摸着肚子，声音刻意扬高了一些：“哎..哎呀。有点饿了。那个...澜澜我们晚上吃什么呀？”她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李心玥叹了口气，配合地搭腔，拍了拍王嘉佳的肩膀：“饿不着你的，你放心吧。”
温澜接话：“嗯，十个你也能吃饱。”
李心玥忍不住笑了，转而提醒道：“还是请王大王好好想想自己的作业写不写得完吧，别今天光想着玩。明天可不是休息日。”
王嘉佳突然戏精上身，扶额用一种做作得仿佛译制片的腔调哀叹：“哦天哪~哪儿来的小姑娘坏本大王好事！”话音刚落，她又瞬间切换成另一种更豪迈的声调，自己接自己的话：“呔！休得胡言！看本王收了你这小妖！”
李心玥有些吃惊，挑眉看着她：“哦？没看出来啊王嘉佳，你还能一个人演两种腔调？小瞧你了。搞不好你真有这方面天赋…”她开玩笑地看向温澜，“让澜澜以后开个娱乐公司，第一个把你签过去。”
温澜立刻：“会赔钱。”
王嘉佳不服气，握拳：“我不怕的！我能熬！再苦的日子我也能熬过去！”
温澜正色道，澄清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会让我的公司赔钱。我会因为签了你而给别人赔钱。”
王嘉佳瞪大眼睛，指着温澜，用上了不知从哪学来的歇后语：“我拿你当宝，你拿我当屁垫子？！”
李心玥听着感觉不对劲，皱眉：“嗯？这话是这样用的吗？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温澜却似乎觉得这个比喻很有趣，她看着王嘉佳，忽然说：“你如果去做珠宝或者古董藏品鉴定师。我会高薪聘请你的。”
王嘉佳没太听懂深层含义，但听到“高薪聘请”几个字，立刻又乐了，亲昵地搂住温澜的胳膊：“哎呀~你还是我的好宝贝~我就说姐妹之间怎么会不带我玩呢~”
车里的气氛终于在插科打诨中稍稍回暖。
到了温家别墅，王阿姨果然已经在厨房忙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看样子周城提前打过招呼了。几人刚进门换好鞋，还没来得及感叹“好香”，客厅那部复古的座机电话就骤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略显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谁打来的，不言而喻。
温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她淡定地走过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起了听筒。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林晟冰冷而不带感情的声音，直接命令道：
“让他接电话。”
温澜没有回应，只是转头看向刚换好鞋的林锐，平静地举了举手里的话筒。
林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从温澜手中接过听筒，放到耳边。“喂？”
林晟没有丝毫寒暄：“你该做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林锐的心沉了下去，有些嘲讽的反问：“我又该做什么呢？父亲。”他刻意加重了“父亲”两个字。
林晟在那头似乎冷笑了一声：“你们以为自己那点幼稚的小动作能瞒过我？呵，那就好好吃完这顿饭吧，吃好立刻回家待命。”
林锐握着听筒，几乎能想象到父亲此刻脸上那副可憎表情。他压下怒火：“您还真是…无微不至地‘关照’我们啊。”话语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温澜抱着手臂就站在一旁，谈话内容她听得一清二楚。林晟的反应几乎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多疑、控制欲强、施压。
然而，当这一切真如她猜想的一样发生时，奇妙的违和感却悄然浮上心头。
温澜的思绪飞速运转，分析着林晟此举的深意。
按照她对林晟的了解，作为一个习惯于隐藏在幕后、享受操控感的“执棋者”，当他手中的棋子开始不按预定路线行走，甚至试图跳出棋盘时，他更倾向于给予棋子本身惨痛的教训，杀鸡儆猴，从而重新确立绝对的控制。她甚至已经暗自做好了再次面对他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无论是通过电话里的威胁，还是其他更实质性的手段。
然而，对方这次却没有冲着她来。电话是打给林锐的。语气虽然冰冷强硬，但核心似乎只是警告。
这很奇怪。
如果林晟真的认为她在利用林锐进行某种试探，他最该警告和打压的对象，不应该是她这个“主谋”吗？警告林锐有什么用？除非…
一个念头闪过：除非林晟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她和林锐之间可能存在的“密谋”什么，而是担心林锐会向她透露某些不该透露的信息。他此举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但这个猜测需要证据支撑。不能直接去问。
王嘉佳和李心玥敏锐地察觉到温澜和林锐接了那个电话后，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林锐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温澜则陷入沉思，眉头微蹙。
王嘉佳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夸张地拍拍肚子，声音响亮地朝着厨房方向喊道：“呃，王阿姨！晚上我们吃什么呀？我好饿啊！我要吃肉！我要吃两碗饭！”
王阿姨连声答应着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好好好，阿姨这就给你们盛饭去啊！都是你们爱吃的！”她说着，目光转向温澜，“对了，澜澜，你来一下厨房。”
温澜从沉思中回过神，“好。”跟着王阿姨走进厨房。
厨房里飘满了令人安心的饭菜香气。王阿姨擦了擦手，压低声音对温澜说：“澜澜，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今天下午，真的有人来家里了。”
温澜稍加思索：“什么人？”
“先是一个男的，凶神恶煞的，说是你爸爸之前欠了他什么钱，嚷嚷着要你还钱。”王阿姨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还好周城在，直接把他轰走了，那人骂骂咧咧的，说明天还来。”
温澜点了点头，这大概就是白天在学校门口那个所谓的“二叔”，贪婪的鬣狗果然闻着味就来了。“嗯，我知道了，下次他再来，直接让城叔报警。”
“还有呢，”王阿姨继续说道，表情有些困惑，“后来没多久，又来了一个女的，大概才三十多岁的样子，看着挺老实本分的，说是看到招聘广告，来应聘做保洁的。”
保洁？温澜皱起眉。她从来没有发布过任何招聘保洁的信息。温家之前的保洁都是固定钟点工，家里出事后早已结算清楚，暂时没再请人了。
王阿姨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连忙说：“我寻思着你没跟我们提过要重新请人的事，而且这节骨眼上…我就没敢让她进来，只说家主不在，让她留了个电话，告诉她周六再来，到时候你正好在家。这事儿，我觉得得问问你拿主意。”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阿姨，您做得对。”温澜对王阿姨点点头，“电话号码您收着呢？”
“收着，我还记在便签纸上了。”王阿姨连忙从围裙口袋里拿出张便签纸。
温澜接过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指尖微微收紧。
看来，除了要应付明处的豺狼，暗处的蛇虫鼠蚁，也开始按捺不住了呢。
“先吃饭吧，阿姨。”温澜将纸条小心收好，语气恢复平静，“这件事，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