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温热尚未散去,指缝间残留着月光滑落的触感。他仍坐在石凳上,左手紧握成拳,神戒被裹在皮肉与掌纹之间,热度却愈发清晰,像是从骨头里渗出的回应。
他缓缓松开手,将戒指重新暴露在夜色下。月光如薄纱覆在戒面,那层冷白的光泽比先前更沉,仿佛吸了光,又吐出半分迟滞的影。他再次抬起手指,动作极慢,视线死死钉在戒面映出的轮廓上。
影子又慢了。
不是错觉。每一次指尖微动,倒影都像是被无形之力拖拽,延迟半瞬才跟上。他凝住呼吸,将灵识沉入丹田,顺着经脉一路探向左手无名指。灵流平稳,但每当经过戒环所在的位置,便有一丝极细的波动逆向而行,如同暗流回旋,不扰主脉,却自成轨迹。
他闭眼,再睁。这一次,不再看影子,而是将目光落在指尖与戒面接触的那一点皮肤上。月光下,皮肤纹理清晰,可就在那纹路交汇处,竟有一道极淡的暗痕,呈环状,紧贴戒圈内缘,像是烙进去的印记,又像某种符纹正在苏醒。
他不动,心跳却已压过竹叶沙响。
“古戒通灵者,必承因果。”
这句话在脑中重新浮现,不再是好友随口提起的旧语,而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了某个从未察觉的锁孔。他想起突破时识海冰裂的瞬间,灵力奔涌如江河,而那一缕支脉,分明是朝着无名指的方向延伸而去。还有闭关前烛火无风自灭,当时只当是阵法波动,如今想来,那熄灭的刹那,正是神戒与灵力初生共鸣的节点。
他低头,指尖轻抚戒面。纹路依旧古朴,无铭文,无刻痕,可触感已不同。不再是冷硬的金属,而是带着某种生物般的温润,仿佛内里藏着心跳。
“你到底是什么?”
声音极低,几乎被风吞没。话音落,戒面微震,不是回应,却也不是全然无感。他察觉到,那股温热正顺着指尖向内渗透,不似灵力,更像是一种引导,轻微地牵引着他的神识,往某个方向偏移。
他没有抗拒,任其牵引。神识如丝,沿着那股暖流缓缓延伸,穿过经脉,越过丹田,直向识海深处探去。就在即将触及识海边缘时,暖流骤然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屏障之后,隐约有光,不是灵光,也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沉寂已久的辉色,像是被封存的记忆在低鸣。
他正欲再探,暖流却倏然退去,戒面恢复平静,温热消散,如同从未异动。
他收回手,掌心空落。
远处风铃再响,这一次,声音清脆,节奏分明,与竹叶摇曳的杂音截然不同。他抬头,目光穿过竹影,落在檐下那串铜铃上。铃舌静垂,未动。可风铃声还在继续,一声,两声,三声,像是从地底浮上来的回音。
他站起身,朝风铃走去。
每一步落下,戒面便微震一次,频率与铃声同步。他停下,铃声不止。他再走,震动加剧。当他距风铃三步之远时,戒面突然发烫,左手五指瞬间僵直,像是被某种力量锁住。
他强行抬手,将戒指对准风铃。
就在对齐的刹那,铃声戛然而止。
檐下铜铃依旧静垂,无风,无动。可他掌心的热度未退,反而沿着手臂爬升,直抵肩胛。他缓缓放下手,铃声未再响起。
他转身回到石凳,坐下,不再看风铃,也不再看戒指。他闭目,将全部神识沉入体内,一遍遍巡行经脉,记录每一次灵流经过神戒时的细微变化。他发现,每当灵力流经无名指,速度会减缓半息,随后反弹出一丝极弱的反向波动,频率稳定,如同呼吸。
这不是丹药或功法带来的变化。
这是神戒在主动调节他的灵力运行。
他睁眼,目光冷了下来。
“北岭夜现光晕,古阵残纹复苏,散修神识受扰……”他低声复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验证某种猜想。北岭地脉不稳,可若真是灵脉偏移,为何只现光晕而不引动天象?为何散修皆觉神识受扰?神识,是灵力的上游,若无外力干涉,不会凭空紊乱。
除非——有东西在释放某种频率,与神识共振。
他抬起左手,再次凝视神戒。戒面映着星月,倒影依旧滞后。他忽然想到,若这戒指能与他的灵力产生共鸣,那北岭的光晕,是否也源于某种同源之物?而散修的神识受扰,或许不是被伤,而是被“唤醒”。
就像他突破时,识海壁垒冰裂,那是被动的突破。可若有人或物,在主动“敲击”识海,试图打开什么……
他指尖一紧。
好友说,老修士提及“古戒通灵者,必承因果”。这不是预言,是警告。承的不是福缘,是因果。是某种必须偿还的东西,或是必须完成的使命。
他忽然意识到,从他戴上这枚戒指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不同。任务中的敌人,为何偏偏在他突破前出现?神戒为何在关键时刻共鸣?闭关时烛火熄灭,突破后影子滞后,灵力被暗中引导,北岭异象与戒指产生共振……这些不是巧合,是一条线,被人或某种存在,悄然牵起。
他不是在修炼。
他是在被引导。
被这枚戒指,被它背后的“因果”,一步步推向某个未知的节点。
他站起身,走向屋侧储物的竹柜。拉开底层抽屉,取出一块黑布包裹的铜盘。这是他早年从一处废墟带回的残器,据传能测灵波流向。他将铜盘置于石案,解开黑布,露出盘面刻满的断裂纹路。他咬破指尖,滴血于盘心。血珠滚入中心凹槽,缓缓扩散。
他将左手按在盘沿,神戒正对盘心。
铜盘静了三息。
随即,盘面裂纹中泛起微光,不是灵光,而是一种暗金色的流质,顺着纹路缓慢爬行。光流起初杂乱,片刻后,竟开始汇聚,最终形成一道指向北方的弧线。
北岭。
他盯着那道光,呼吸渐沉。
就在此时,铜盘边缘的裂纹中,忽然渗出一丝极细的黑气,转瞬即逝。他瞳孔一缩,伸手去触,黑气已散。可就在他收回手的瞬间,戒面再次发烫,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有细针从内刺出。
他摊开手,掌心无伤,但那道环状暗痕,比先前更深了一分,颜色趋近墨黑。
他猛地攥紧铜盘边缘,指节发白。
“你让我突破,让我感知,让我听见秘事……现在,又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他盯着戒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想让我做什么?”
铜盘上的光流开始紊乱,暗金线条扭曲,如同挣扎。他没有移开手,反而将神戒死死压在盘心,强行维持接触。
三息后,光流骤然收敛,全部退入中心凹槽,血珠瞬间蒸发,铜盘恢复死寂。
他松手,铜盘冷却。
他没有动,也没有收起铜盘。他知道,刚才那道黑气不是偶然。那是某种反噬,或是预警。这铜盘本就残损,无法承载神戒之力太久。可它确实给出了答案——北岭的光晕,与神戒同源。
而那道环状暗痕,是标记,也是枷锁。
他缓缓抬头,望向北方夜空。云层稀薄,星轨清晰,可就在北斗偏西的位置,有一片区域,星光微弱,仿佛被什么遮蔽。
他站起身,将铜盘重新包好,放回抽屉。转身走向客房,推门而入。
好友已睡下,房内烛火熄灭,只余一缕香烬。他没有惊动对方,径直走到床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轻轻放在案上。这是门派通行令,持之可调用外门弟子三人,为期七日。
他留了它,不是为求援。
是为断后。
若他去北岭,未能归来,至少有人能察觉异常。
他转身出门,脚步未停,直向竹院外走去。
夜风拂过,檐下风铃依旧静垂。他走过时,戒面微光一闪,极淡,如同呼吸。
他迈出院门,身影没入山道。
左手掌心,那道环状暗痕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