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符箓载着两人，晃晃悠悠地降落在青云宗内部一处相对僻静的山谷中。甫一落地，苏小婉便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并非灵力耗尽，而是心神遭受的冲击太过剧烈。
从外围那地狱般的战场，到白骨魔宗筑基修士的致命骨矛，再到那匪夷所思的、撞向山壁却“恰好”穿过阵法涟漪的逃生……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巧合。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一旁正弯腰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太吓人了，差点就成肉饼了”的云逸。
“云师兄！”苏小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锐利，“刚才那个阵法缺口……”
“啊？什么缺口？”云逸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还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我们不是运气好，正好碰到阵法波动吗？我就说嘛，我运气一向不错的！肯定是祖师爷保佑！”他煞有介事地朝着主峰方向拱了拱手。
“运气？波动？”苏小婉几乎要气笑了。护山大阵在遭受攻击时，所有能量都用于维持整体稳定和防御，怎么可能在非节点区域出现恰好能容人通过的、稳定的“波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揭穿对方的冲动。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宗门正在遭受攻击，每分每秒都可能有同门陨落。
“走！我们必须立刻去主峰禀报宗主！”苏小婉拉起还在那“感谢祖师爷”的云逸，朝着青云宗主峰——天枢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宗门内部的景象同样触目惊心。往日仙气缭绕、祥和宁静的各峰，此刻都笼罩在紧张压抑的气氛中。无数弟子在长老和真传弟子的指挥下，匆忙奔走，或是加固次要区域的防御，或是组成战阵，准备随时支援外围。天空中，不时有受伤的弟子被同门搀扶或抬着，送往丹峰救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气。
护山大阵的光幕在头顶剧烈地扭曲、震荡，外面魔气汹涌，攻击如同暴雨般落下，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光幕虽然依旧稳固，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承受的压力正在持续增大，光芒比起平时黯淡了不少。
云逸被苏小婉拉着跑，目光却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头顶那巨大的阵法光幕，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这“玄龟万寿阵”，还是他当年闲来无事，随手帮青云宗初代祖师爷改良的版本。以防御和持久见长，核心在于“厚德载物，以柔克刚”。按理说，抵挡外面这种程度的攻击，虽然会有些吃力，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能量流转间隐隐透出一丝滞涩和……脆弱？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大阵的运转脉络。在外人甚至元婴修士都难以察觉的层面，他“看”到了大阵能量流转的细微之处。
果然有问题。
并非大阵本身设计或能量不足，而是在几个关键的次级能量转换节点上，出现了不该存在的“淤塞”和“偏差”。就像一条奔腾的大河，在几个转弯处被人偷偷扔了几块巨石，虽然不至于让河流改道，却大大影响了流速，增加了河堤的负担。
这些“淤塞”和“偏差”非常隐蔽，并非外力攻击所致，更像是……从内部被人做了手脚，而且手法相当高明，若非他对这阵法熟悉到如同自己的身体发肤，根本难以察觉。
“是了，”云逸心中了然，“万年过去，后世弟子依葫芦画瓢维护阵法，难免有些地方理解不到位，加上一些自以为是的‘优化’，积年累月，这些小毛病就变成了影响整体效能的‘瑕疵’。再加上可能存在的内鬼暗中破坏……”
他暗自摇头。这就好比一件精密的仪器，保养不当，又被人偷偷拧松了几个螺丝，平时看不出，一旦满负荷运转，隐患就暴露无遗。
“云师兄，你看那边！”苏小婉突然指着主阵眼方向——天枢峰顶。
只见那里光华冲天，数十位修为高深的长老，在宗主李清风的带领下，正全力向阵眼灌注灵力，维持大阵运转。每一位长老脸上都带着凝重，甚至有一两位修为稍弱的长老，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显然消耗巨大。
而护山大阵的光幕，在如此多高阶修士的支撑下，虽然稳定了不少，但依旧能听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可能被攻破。
“宗主和长老们支撑得很辛苦……”苏小婉忧心忡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外面的魔修太多了，而且高手不少。”
云逸收回目光，脸上也配合地露出担忧之色：“是啊，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唉，要是阵法能再结实一点就好了。”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无力的感慨。
但听在苏小婉耳中，却让她心中一动。她猛地想起这一路上，云逸种种“巧合”般的能力，尤其是在符诏之试上那神乎其神的“符韵”理论，以及刚才那不可思议的“穿墙”而入。
她鬼使神差地低声问道：“云师兄，你……你对阵法，是不是也‘略懂’一点？”
云逸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阵法？哦，你说这个护山大阵啊？我在藏书阁打扫的时候，好像在哪本杂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图案，挺复杂的，看不懂。”他指了指头顶那玄奥无比的巨大光幕，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一幅看不懂的抽象画。
苏小婉看着他这副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师兄绝对是在装傻！可偏偏又拿他没办法。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爆炸，猛地从护山大阵的东南方向传来！伴随着爆炸，是一阵令人心悸的、仿佛琉璃破碎般的“咔嚓”声！
只见东南区域的阵法光幕，颜色骤然变得极其黯淡，上面甚至出现了几道清晰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虽然裂纹在阵法自身修复能力和主阵眼灵力补充下，正在缓慢弥合，但那一瞬间的脆弱，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
“不好！东南‘巽风位’节点遭受集中攻击，快撑不住了！”一位负责观测阵法状态的长老嘶声高喊，声音带着惊恐。
李清风宗主脸色铁青，厉声喝道：“阵峰弟子，立刻前往巽风位，不惜一切代价加固节点！其他长老，加大灵力输出！”
数道遁光立刻从主阵眼飞出，冲向东南方向。但谁都知道，在外部猛烈的攻击下，内部修补的效果有限，而且极其危险。
苏小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又看向云逸。
却见云逸正眯着眼睛，打量着东南方向那闪烁不定的光幕，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着，嘴里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巽风位……能量过载，导灵符文第三序列响应迟缓，坤土位支援灵力被第七转换节点不必要的损耗分流了百分之三，导致整体结构在瞬间冲击下局部应力超标……嗯，还有两个冗余符文组处于休眠状态没激活……这维护水平，真是……”
他的嘀咕声微不可闻，但苏小婉离得近，隐约听到了“能量过载”、“分流”、“损耗”、“冗余符文”几个词。虽然不完全明白，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云逸并非在看热闹，而是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分析着阵法的状态！
“师兄，你……”苏小婉刚想开口。
云逸却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不确定但可以试试”的语气说道：
“咦？苏师妹，你看那边一闪一闪的，像不像我上次在藏书阁擦窗户时，看到的那本《奇物志》里画的‘打不烂的乌龟壳’的图案？我记得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注解，说什么……‘欲使其坚，先通其络，左三右四，上一下七’？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瞎写着玩的吧？”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声音还不小，不仅苏小婉愣住了，连附近几个正在匆忙布防的内门弟子都投来了怪异的目光，觉得这个杂役弟子是不是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全神贯注维持主阵眼，神识覆盖全场的宗主李清风，在听到云逸这番“胡言乱语”的瞬间，身躯猛地一震！
“欲使其坚，先通其络，左三右四，上一下七……”
这听起来像是童谣般的话语，落入李清风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他执掌宗门多年，对护山大阵的研究远超常人，只是受限于天赋和传承缺失，始终无法窥其全貌。此刻听到这看似荒谬的句子，再结合他自己对阵法此刻状态的感知，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通其络……是指疏通能量通道？左三右四，上一下七……难道是……”李清风眼中精光爆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扫过云逸所指的东南区域及其相关的能量脉络。
这一仔细探查，他立刻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细节！东南节点能量过载，不仅仅是因为外部攻击猛，更是因为与其联动的另外几个区域能量供给不畅，存在细微的“淤塞”！而云逸口中那“左三右四，上一下七”，赫然指向了那几个能量转换和分流的关键次级节点！甚至……还包括了两个他从未在意过的、被认为是装饰性的古老符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清风心中狂震，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他来不及去想一个杂役弟子为何会“恰好”知道这些，求生的本能和宗主的职责让他立刻做出了决断。
他立刻分出一缕神识，传音给正在东南方向指挥加固的阵峰长老：“王长老！听我指令，立刻调整灵力输出！降低巽风位核心节点三成灵力输入，同时，加强‘左三’、‘右四’、‘上一’、‘下七’这四个辅助节点的灵力灌注，尤其是‘下七’节点，给我全力激活！那里可能有两个隐藏的冗余符文！”
阵峰王长老接到传音，先是愕然，但出于对宗主的信任，以及他也隐隐感觉到阵法运转有些不对劲，立刻依言行事。
当灵力按照这看似古怪的指令进行调整后——
“嗡……！”
一声奇异的、低沉的嗡鸣声，从护山大阵的根基深处传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东南方向那原本黯淡欲裂的光幕，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厚重起来！那蛛网般的裂纹迅速弥合消失。不仅如此，整个护山大阵的光幕都仿佛被梳理了一遍，流转变得更加顺畅、自然，之前那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也小了很多。阵法整体的防御强度，在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外部魔道的攻击落在上面，激起的涟漪明显变小，反震之力却似乎更强了，甚至能听到外面传来几声魔修遭到反噬的闷哼。
“成功了？！”王长老又惊又喜，难以置信。
主阵眼处，李清风长长舒了一口气，擦去额角的冷汗，目光复杂地朝着云逸和苏小婉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探究、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苏小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身旁又开始东张西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在嘀咕“咦？好像亮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的云逸，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终于彻底确信，自己之前的怀疑绝非空穴来风。
这位云逸师兄，哪里是什么运气好的杂役弟子？
他分明就是一位游戏人间、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
连宗主都需要他“不经意”的“提醒”才能稳住护山大阵！这已经不是“略懂”能形容的了，这根本就是……洞若观火，执掌乾坤！
云逸感受到苏小婉那灼热得几乎要把他烧穿的目光，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还是没忍住多嘴了……希望李小子能悟到更多吧。这阵法要是完全激活，挡下外面的攻击绰绰有余，就看他能不能找到那几处真正的‘后门’并堵上了。”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体和闪烁的阵法光幕，看到了外面那隐藏在普通魔修之中，几个气息晦涩深沉的身影。
“元婴期都来了三个……还有个半步化神的老家伙在压阵……这次麻烦，看来不小啊。希望不用我亲自出手吧，老人家动起手来，很累的……”
他揉了揉似乎有些“酸胀”的肩膀，继续扮演着那个被大战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