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问得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话。甚至为了避免肖南反感,在称呼上没有说他爸爸他父亲之类的话。
调查到了这个阶段,他们除了肖关泰的死活和情况,其他的已经全都知晓。
肖南苏醒不过半个小时,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己没有死亡的情况下。直到看到自己苏醒后就被戴上的手铐,以及盯着自己的警察,他才有片刻的回神。
真正让他清醒过来的是乐宁的问话,过于直白的问话,话里那个熟悉的名字,才让他这场漫长的梦境苏醒过来。
过去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有短暂的混乱,一时间竟然没能理清楚那些巨量的情况,呆愣地望着乐宁没有回答的意思。
随即是痛苦浮上面庞,他短暂的一生,让他感觉到了冗长的痛苦。
或者说他从没有真正的幸福过。
现场再度陷入了安静之中。
过了一会儿,肖南才下意识回道:“他、他死了。”
乐宁和丁如心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没有意外。
“如果实在一时间说不清楚,或者觉得有什么想说的,可以从你想说的先说起。”乐宁意识到病房里的人太多,给的压力太大了,拖来两把椅子和丁如心坐下,声音轻柔而缓慢地说道。
整个案件的情况他们基本已经调查清楚,事实清晰。肖南在其中,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善人”。
所以在问话的时候,乐宁没有采取任何套路,而是直白真诚的询问。
肖南听到乐宁的话,整个人依旧带着几分恍惚;不过他下意识听从了乐宁的话,开始倾诉起那些他藏在心底,再不倾诉就会带到地底的一切。
“谢谢你们愿意倾听……”他看向没有不耐烦的众人,话语里带着感谢。
紧接着,肖南说出自己藏在心底的一切。
他出生在一个小县城,最开始家里不那么穷,在他出生的年代能温饱偶尔能给他一毛两毛的零花钱。
后来爷爷奶奶接连生病,家里一下就穷了下来。他们好多时候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可爷爷奶奶还是相继去世,还留下了不小的债务。
他爸爸妈妈一直在干点小工试图还钱,同时供养他上学。
好在供他上学那个时候花不了多少钱,不然一家子的日子更加难过。
麻绳专挑细处断,负债的穷人家经不起一点风浪。
去给人当小工,老实不报团的人会被欺负,那些工头直接不给发工资当我无赖。
时间久了,他爸妈没办法,只能帮人拉货干点洗碗这类的活计。
日子倒也过得去,直到他妈怀孕了。
最开始他们想着不要,后来想着多个孩子多个伴儿。加上他爸说认识了两个人,可以给他介绍好工作,能挣着钱。
肖关泰最初是不同意的,直到他们试探着带着他去抢劫了一对情侣,给他分了好些钱。
人心压抑的贪婪被释放,他彻底走上了不归路。
他甚至觉得,自己只用干这一次就行,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关于这点他虽然没有直接说了,但隐晦在肖南的妈妈面前透露过。
之前肖南的妈妈还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直到案发才知道他指的是抢劫。
可惜他只想过成功,没想过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在警方的抓捕下,被知道身份的他,会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带来什么。
还有那些受害者的哀鸣,在贪婪面前变得毫不重要了吗?
“沉重的心理负担压得我和我妈几乎喘不过气,几乎睡梦中都是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还有那些指责的话语。如果心安理得还好,事实上别人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肖南想起那些画面,眼中压抑已久的痛苦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整个人陷入回忆之中。
乐宁垂眸,眼中有叹息,也有果然如此的了然。
犯罪不光是要考虑本身要接受的惩罚,还要考虑那些附加在亲人身上的目光,要背负的职责甚至谩骂。
似乎是知道以后不会再有倾诉的机会,肖南继续开口诉说着。
案发后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妈妈肚子里孩子没了,她的身体还不好。他需要照顾妈妈,需要扛起这个已经破碎到回不去的家。
众叛亲离,人人避之不及。
甚至可以说,那些人在害怕着他们一家。
那些目光和言语,像刀一样剜他们的心,让他们越来越沉默。
哪怕过去七年,他还清晰记得妈妈躺在家里的床上,握着他的手,嘴唇嗫嚅着要他不要去走爸爸的老路。
她不知道,在这几个月中,他早就不把肖关泰当他的爸爸了,他心底对他只剩下恨。
恨意积攒,他最终选择风言风语中传言他们可能会逃去的城市。他要找他,问他为什么要做那件事,为什么毁掉自己家。
这样的恨意维持了八年。
“我本来以为,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没想到在案发前的大概一个星期多点,我收到了一封信件。”肖南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复杂。
见他说到重点,房间里的人没有出声,因为他会继续说的。
和他们预料的一样,肖南继续开口了。
“信件是以肖关泰的口吻写给我的,询问我过得怎么样,家里的情况他知道一点,说如何如何对不起我和我妈。”
肖南讥嘲一笑,眼里全是痛苦。
他看着那封信件,胸腔里积攒的怨恨和愤怒几乎把他淹没。他想立刻知道这个人在哪儿,然后一拳将人打倒,然后把人拖到自己妈妈坟前,要他跪着认错,然后将人杀了。
可他忍住了,他回信了过去,表达自己的孺慕之情,隐晦说想要见他。
那边很快回信,诉说了这些年的辛苦和做了什么,说要为他做些什么,同样也表达自己想和儿子见面。
就这样,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见这一面。
肖南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所以和自己的朋友们告别,拿出钱来让他们以后给自己处理后事。
他不想等警察,他也不想等那么久的时间。
想那个人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所以他出发了。
“我没想到,我被骗了,和我联系的根本不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