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双生子与生俱来的默契,若棠与絮棠几乎是同时回到昭宁殿。
“陛下,钱禄的上家找到了。”絮棠率先开口道。
“此人与现任吏部侍郎钱疏桐,乃是出了五服的远亲。早年间并无甚来往,但近三年来,钱禄通过其胞妹,与钱疏桐府上的管事走动渐频,银钱往来也多了数倍。”
“钱疏桐?”怜舟沅宁凤眸微眯,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此人是陈清策母亲当年的门生,后却改换门庭,与慕容家往来密切,在陈氏旧案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也因此得了慕容家的提拔,官运亨通。
钱疏桐……慕容家……这条线,果然又绕了回去。
这时,若棠也上前一步,回禀道:“陛下,奴婢已按您的吩咐,设法在外出采买时,‘请’到了慕容才人身边的侍从灵越。只是……”她面露难色,
“此人嘴极严,无论怎样旁敲侧击,威逼利诱,他只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慕容才人忠心不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怜舟沅宁对此并不意外。慕容珩既然敢用他,此人必是心腹死士,轻易不会开口。她沉吟片刻,道:“既然问不出,便先放他回去,盯紧即可。莫要让他察觉已被注意,反而打草惊蛇。”
“等等……”她抬起眸子,“宫中既然算计无数,他的茶里多出一味毁人嗓音的药,想来也不稀奇……”
若棠会意,即刻便退下了。
怜舟沅宁凝眉沉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昔日陈家家主如此用心地培养钱疏桐,她却能做到这般冷心冷情,慕容家到底给了多少好处?
也不知那李临雪,究竟还会不会有恢复清明的日子。
就在她心绪纷繁之际,殿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如同鸟啄般的轻响。
是她与许清风的暗号!
怜舟沅宁心头猛地一跳,立刻挥退若棠和絮棠:“你们先退下。”
两人躬身退出,轻轻合上殿门。
怜舟沅宁快步走到龙案旁,移开一方不起眼的镇纸,露出其下一个小小的机括。
她轻轻按下,御案侧面无声地滑开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指粗细、毫不起眼的竹管。
她取出竹管,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拧开密封的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绢。展开,上面是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正是许清风的笔法。
“沅宁吾妻:
狸奴无恙,已觅得鼠踪,藏于东南隅粮草营,姓周,名棠。此獠与京中似有勾连,信件往来频繁,正在设法取证。
崖高水急,做戏需做全套,狸奴需借机‘养伤’几日,清扫余孽。勿忧,不日当归,届时再与吾妻细说分明。
易之手书。”
薄绢的背面,还用更小的字列了几个名字,正是军中内奸的名单。
“狸奴”是他们幼时她给他起的绰号,只因他小时候爬树敏捷如猫。
怜舟沅宁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确认无误,那颗自听闻噩耗后便一直悬在半空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
果然是他,他没事!
巨大的欣慰过后,是更深的冷静。她小心翼翼地将薄绢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不留丝毫痕迹。
慕容兰香所图甚大,布下了好大一盘棋,族中子侄似乎皆能为她棋子。
陈清策既然能对慕容璟以利相邀,使其与之同路,自己又未必不能说服慕容珩为己所用。
如此想着,便让人将慕容珩传了来。
慕容珩刻意收敛了往日那副精心雕琢的媚态,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脂粉未施,步履平稳地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行礼:“臣侍参见陛下。”
“平身。”怜舟沅宁并未坐在上首,而是负手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慕容珩能感觉到,今晚的陛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陛下深夜召见,想必是有要事。臣侍虽愚钝,却也看得出,陛下今日愿与臣侍说些真心话。”
他没有刻意装傻的意思。
“朕今日叫你来,的确并非为了听你吟风弄月,或是看你巧言令色。”怜舟沅宁开门见山,“慕容珩,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在这深宫之中,仅凭家族的扶持和几分姿色,走不长远,更何况……”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你的家族,也未必将你视为不可或缺的棋子。”
慕容珩心头猛地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此言,臣侍不明白。”
“不明白?”怜舟沅宁走近两步,重重捏住了他的下颚,“慕容兰香送你入宫,所图为何,你我心知肚明。她让你争宠,让你固权,甚至不惜你与慕容璟兄弟反目,无非是想在朕的后宫,在朕的身边,埋下一颗最深的钉子,关键时刻,或可颠覆乾坤。”
慕容珩的指尖微微蜷缩,却没有接话。
怜舟沅宁没有错过他细微的反应,继续道:“可她为你考虑过多少?那让你无法孕育子嗣的药物,当真只是意外?慕容璟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当你失去利用价值,或稍有行差踏错时,慕容家是会倾力保你,还是会像抛弃慕容璟一样,毫不犹豫地将你舍弃?”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慕容珩心上最隐秘的伤口。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苦涩和自嘲的笑,不再是往日那种矫饰的风情:“陛下既已看得如此透彻,又何必来问臣侍?臣侍不过是家族手中一枚棋子,身不由己,又能如何?”
“朕可以给你‘由己’的机会。”怜舟沅宁定定地看着他,“慕容兰香能给你的,朕可以给你更多。她给不了你的‘安稳’和‘将来’,朕或许可以。”
慕容珩眸光微闪,心中警铃大作,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荒谬的希望。
他稳了稳心神,语气里带着反问:
“陛下缘何认为我会帮你?帮您对付生我养我的家族?即便它待我凉薄,叛族之名,臣侍也担待不起。更何况,陛下又如何能保证,今日之言,不是另一场利用?待臣侍失去价值,下场未必比在慕容家好多少。”
“慕容珩,你错了。朕并非在请求你‘帮’朕,而是在给你指一条明路。”
她侧过头,余光扫向他:“慕容家这艘船,早已从内部开始腐朽,倾覆是迟早之事。朕告诉你这些,并非非你不可,只是觉得,你尚有几分才智,就此随着慕容家一同沉没,可惜了。”
“至于保证?”她轻笑一声,“朕是皇帝,朕的承诺,便是这凤伶国最重的保证。你无需叛族,只需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慕容珩,愿不愿意,皆由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