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几个小国屡犯边境的军报再次呈上朝堂,此番戎卢国行径,更是荒诞。
这一次,随同军报一起抵达的,还有许清风八百里加急送回的一道请战奏折。
折子写得铿锵有力,一针见血地指出,戎卢近年频繁骚扰的背后,乃是其内部几个大部落完成了权力整合,野心膨胀,若不一举将其打痛、打服,日后必成更大的边患。
他请求怜舟沅宁准其率精锐骑兵,深入草原,以战止戈,永绝后患。
朝堂之上,顿时如同炸开了锅。
以兵部及部分武将为首的主战派慷慨激昂,认为许贵卿所言极是,凤伶国威不容挑衅,必须给予雷霆一击,方能震慑西域诸部。
然而,以户部、工部及部分文臣为首的反战派则忧心忡忡。
户部尚书捧着算盘,痛陈一旦开战,粮草、军械、马匹、抚恤……皆是天文数字,去岁江南水患,今春北方又有旱情,国库并不充裕,大战一起,恐伤国本,加重百姓赋税。工部则言及边境防线加固、军械打造皆需时间,仓促开战,准备不足。
双方引经据典,争执不下,太极殿内一片嘈杂。
怜舟沅宁高坐龙椅,静听臣工辩论,凤眸深沉。她深知许清风判断无误,戎卢已成疥癣之疾,拖延下去恐酿大患。
但户部、工部所言亦是实情,战争非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内里,慕容家虎视眈眈,前朝余孽刚清算不久,江南官场还需时间消化……此时大规模用兵,时机确实不算上佳。
她心中虽有决断的倾向,却也不能不顾及朝臣意见与国情现实。
“够了。”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争论。
目光扫过满殿文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西境之事,朕已知悉。许贵卿忠心为国,其志可嘉。然,战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今日暂且退朝,容朕细思,诸卿亦需权衡利弊,明日再议。”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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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怜舟沅宁心绪并不轻松。她信步走向御花园,想借园中景致疏散一下胸中块垒。
行至九曲回廊处,却见慕容珩正独自凭栏,望着池中游鱼,侧影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落寞。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听到脚步声,他适时地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喜,上前行礼:“臣侍参见陛下。”
怜舟沅宁脚步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慕容珩却似浑然不觉她的冷淡,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语气带着一丝幽怨与试探:“陛下近日忙于朝政,可是忘了臣侍了?臣侍听闻……云璋侍有了身孕,真是天大的喜事。”
虽是贺喜的话,但明眼人都听得出语气里带了浓重的醋意。
怜舟沅宁此刻满脑子都是西境战事与朝堂争议,哪有心思应付他这欲擒故纵的戏码。
她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他那层精心修饰的皮囊:“朕记得,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当知何为安分守己。”
慕容珩被她这话一刺,脸上那点伪装的笑容瞬间僵住,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怜舟沅宁却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朕还有事,你自便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入了秋,气温忽然降低,明舒的身子愈发不好,时常生高热。
叶锦安虽是仔细的人,但是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儿,实在不是轻松的事,她眼下还得到虚竹苑一趟。
看着怜舟沅宁毫不留恋的背影,慕容珩脸上的谦顺温良彻底碎裂,眼底翻涌起压抑不住的愠怒与嫉恨。
“呵……”一声沙哑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冷笑,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慕容珩猛地回头,只见廊柱的阴影下,慕容璟坐在轮椅上,由一名面容陌生的内侍推着,正冷冷地看着他。
“堂兄自小便为人狂傲,我只当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却不成想……也是这般无用啊。”慕容璟的声音不大,但嘲讽的意味几乎快要溢出来。
“瞧你这副心急火燎、却又求而不得的可怜模样……怎么,看着别人怀上龙种,自己却连陛下的衣角都摸不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慕容珩心上:
“姑母若是知道,她最‘趁手’的利刃,如今连争宠都比不过一个寒门子弟,不知会作何感想?哦,我忘了,姑母怕是……早就放弃你这颗不中用的棋子了。”
“慕容璟!”慕容珩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杀机毕露,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掐死这个废人。
但他终究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强行将翻涌的怒火压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个废物,也配嘲笑我?至少,我还是健全之身,而你,不过是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慕容璟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诡异而畅快:“我是可怜虫,那你呢?一个连自己身子都无法做主,被姑母拿来试药,连为人父资格都没有的……怪物?听说还重金求生子秘方?可笑,你的身子,你自己不清楚吗?”
“闭嘴!”慕容珩已然恼怒,看向慕容璟的眼神目眦欲裂。
“我们,谁又比谁高贵?”慕容璟说完这话,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不对不对,你如今不过是后宫一个不得宠的才子,位分自是在我之下的!”
慕容珩浑身剧震,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蛇,他死死瞪着慕容璟,眼神阴鸷得可怕,最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拂袖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慕容璟止住了笑声,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怨毒。
他还是故意扯着嗓子,对着慕容珩的方向道,“慕容才子,来日方长啊,从前你待我的种种,我定是会加倍奉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