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复引着秦明、花荣,并马在前,为车队开路。这三条好汉皆是膂力超群、惯经战阵之人,有他们在前,众弟兄顿觉心安。秦明手中紧攥狼牙棒,威仪凛凛,却几番欲言又止,只将目光投向赵复。
赵复会意,扬鞭笑问道:“秦大哥这般神色,莫非眷恋青州风物,不愿随小弟回山?”
秦明闻声,虬髯贲张,慨然道:“寨主说哪里话!秦明既归顺麾下,便视梁山为家,纵是油锅刀山也决不回顾。只是……前番在青州时,某家多有冲撞,寨主不唯不见责,反以重任相托。这般胸襟,教秦明既感且愧,早该负荆请罪!”
赵复闻言,轻拍其背笑道:“好教兄长得知:梁山聚义,贵在赤诚。昔日过节譬如浮云,坦诚相见方显好汉本色。莫说兄长,便是赵某亦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能改过迁善,方不负这八尺身躯!”
一席话说得秦明虎目含潮。回想昔日在慕容彦达帐下,动辄得咎,纵有忠心亦难逃叱骂;而今寨主竟以兄弟相待,推心置腹。当下抱拳厉声道:“从今往后,秦明这副筋骨肝胆尽付梁山!但凭寨主驱策,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赵复纵声长笑,声震林樾:“得秦大哥此言,何愁大业不成!我等兄弟同心,便似那青锋淬火,定要在这混沌世道劈出个清明乾坤!”
时值非常,赵复恐途中有官府伏兵或绿林剪径,遂催趱人马沿官道疾走,不敢少歇。然见相随的青州百姓多有疲色,心有不忍,便传令每行二时辰便歇脚一程,教众人喘口气力。又拨专人携水粮周济,务使老幼皆得温饱。
众百姓见寨主如此体恤,俱各感奋。一白发老翁推着粮车,颤巍巍叉手道:“寨主待俺们恁地仁厚!这般活计,比当年替赵官家服徭役时,直如云泥之别。那时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监工鞭挞如驱牛羊。今随寨主,既得饱暖,又蒙以礼相待,纵此刻死了,也强似做那冤魂!”话音未落,四下里百姓纷纷应和,皆嚷愿随队伍前行。
赵复闻之,滚鞍下马,对众人抱拳环揖:“父老们如此仗义,赵复没齿难忘!梁山今日,皆赖乡亲鼎力。待回山寨,必当沥酒杀牲,与诸位同庆!”又唤过头领们沉声吩咐:“众兄弟须将百姓视若骨肉,但有半点闪失,军法不容!”头领们轰然应诺,各自小心维持。
队伍迤逦行去,虽遇着几伙毛贼窥探,早被秦明挺狼牙棒、花荣拍弓迎前,杀得星流云散。这起乌合之众闻是梁山旗号,未待交锋先自胆裂,多有望风遁走者。
渐近梁山时,众人心头愈发热切。李二狗并一众新兵,个个伸颈探首,只盼早见那四方豪杰聚义的所在,不知是怎生一派气象。
正歇马间,忽见一骑绝尘而来,正是时迁。但见他滚鞍下马,急叉手禀道:“哥哥,前头山脚下有两彪人马,各执刀枪,正捉对厮杀,不知是敌是友。”
赵复勒马问道:“可知那是何处山岭?”
时迁应声答道:“哥哥容禀。如今山寨兴旺,俺锦衣卫的耳目也广布京东州县,地理虚实端的周详。那山名唤对影山,旧时并无好汉落脚。眼前这两伙人来路蹊跷,怕是新近流窜至此。”
赵复闻得“对影山”三字,心下豁然,转顾花荣道:“花荣贤弟,可愿随某往前哨探一番?”
这一路行来,除非后军庞万春偶来叙话,相约日后比试箭法,花荣余时多随赵复并辔而行,于马背上听讲梁山替天行道的宗旨,早已心折。此刻闻唤,当即慨然应诺:“哥哥将令,花荣安敢不从!”
旁立秦明按捺不住,高声叫道:“寨主好不偏心!怎地单带花荣贤弟,却把秦明撇下?”
赵复闻言大笑,执鞭遥指中军道:“秦大哥说哪里话!这数千人马乃我梁山根基,非兄这般虎将不能镇守。若前方果有埋伏,还须兄长提兵接应,此等重任,非霹雳火不能当也!”
这秦明本是直性之人,听得委以重任,顿时怒气全消,虬髯贲张道:“哥哥既恁地看重,秦明便在此坐镇。但有差池,甘当军令!”说罢提起狼牙棒,真个是威风凛凛。
赵复嘱咐已毕,遂与花荣引十数轻骑,泼剌剌望对影山方向奔去。时迁自率几个伶俐探子,施展身手,远远缀着以备传讯。
行不过二三里,果见两彪人马列阵相持。阵前两员少年将军正捉对厮杀:一个白袍银甲,戟舞梨花;一个红袍金带,戟翻赤焰。四下里喽罗擂鼓呐喊,声震四野。
赵复在坡上驻马观战,见这两将武艺虽未臻上乘,却也算得绿林中一把好手。双戟往来好似银蛇缠斗,红白相映犹如火炼真金,直杀得尘沙飞扬,竟战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赵复本是深通武学精要的大家,在坡上凝神细观,见那吕方戟法虽势若奔雷,却后力不继,每三五合必露破绽。暗忖道:“这般刚猛路数,若换作秦明那般虎将使来,必是万夫莫当。可惜这少年筋骨未坚,难竟全功。”再看郭盛时,虽无惊世之技,但章法严谨,攻守有度,故能缠斗不休。
花荣在旁观察半晌,低声道:“哥哥明鉴,这两员小将虽未成气候,却似璞玉未雕。若得引入正道,他日必是我梁山两条臂膀。”
赵复颔首道:“贤弟所见不差。看他们龙争虎斗的劲头,便知不是庸碌之辈。如今山寨用人之际,正该招揽这般血性儿郎。”
正说间,忽见阵中双戟彩绦绞作一处,两将在马上奋力拉扯,那画戟却似生根般纹丝不动。赵复使了个眼神,花荣早已会意,但听得弓弦震响,一支狼牙箭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中彩绦纠缠之处。吕、郭二人但觉手底一轻,定睛看时,那箭翎犹自颤动,竟将两杆画戟齐齐分开。
二将大惊失色,急勒战马,举目望时,只见坡上一行人马肃立,当先一人气度恢弘,身旁将军手挽宝弓,正是箭未离弦。
赵复与花荣并辔而行,缓辔近前,十余亲卫雁翅排开,端的威风凛凛。赵复在马上略一拱手,声若洪钟:“二位好汉端的好武艺!不知今日在此相争,所为何故?”
吕方、郭盛见来人仪态非凡,又见识了方才神射,早收起骄矜之心。吕方急收画戟,在马上欠身道:“在下吕方,平生最敬温侯吕布之勇,故使方天画戟,因爱穿绛红袍,江湖上唤作小温侯。今日与这郭盛相争,实为这对影山一处基业,两不相让,故此较量。”
郭盛也忙执戟施礼:“小人郭盛,素慕大唐薛仁贵征东伟烈,亦使方天画戟,常着素白战袍,人称赛仁贵。如今乱世,欲在这对影山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奈何一山难容二主,倒教诸位见笑。”
赵复听罢仰天长笑,声震林野:“好教二位得知:独木难支大厦,孤掌怎鸣洪钟?这对影山虽好,终非英雄久居之地。俺梁山泊聚义厅上,正缺这般少年豪杰。若蒙不弃,何不共赴大义,替天行道,也不负了这身筋骨,这杆画戟!”
吕、郭二人闻言四目相顾,俱从对方眼中看出投效之意。吕方执戟欠身道:“不知好汉高姓大名?怎知我二人必愿同上梁山?”
赵复朗声一笑,拱手间自有一股雄主气度:“俺乃赵复,为梁山之主。观二位器宇轩昂,岂是久居草莽之辈?我梁山聚义厅前悬着‘替天行道’杏黄旗,正需这般少年英雄共举大义。”
二人听得“赵复”二字,恍如春雷贯耳。吕方当即掷戟于地,滚鞍下拜:“江湖谁不知梁山赵寨主威名!吕方愿执鞭坠镫,共襄义举!”郭盛亦急急下马,拜伏于地:“郭盛早闻梁山仁义,今得明主,敢不效死!”
赵复喜动颜色,忙翻身下马,双手扶起二人。三双手紧紧相握,但闻赵复声震四野:“今日梁山又添双翼,他日必教天下好汉知晓,这对影山前,成就了一段英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