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复自柴进庄上归来,一连数日独坐房中,闭门不出。但见眉峰常锁,神色郁郁,显是心中藏着万千计较。这日午后,闻焕章与萧嘉穗二人见赵复这般光景,彼此心照,一同踱至房外。萧嘉穗轻叩门扉,朗声问道:“寨主可在屋内否?”
赵复闻声开门,将二人让进屋内。萧嘉穗径自取过茶壶,先为闻焕章斟了一杯,又自斟一盏,方开口问道:“小弟见哥哥自柴大官人处拜年回来,终日沉思不语,莫不是在庄上遇着了甚么棘手事?如今大战在即,哥哥若心神不宁,只怕军心也要动摇。”
赵复长叹一声,便将柴进做媒、柴宁才学、以及自家顾虑娓娓道来。萧嘉穗虽机智过人,终究未曾婚娶,于此等事不便多言。倒是闻焕章捻须笑道:“之前曾与寨主议论此事,当时所虑者,乃是子嗣教育之难。今有这等奇女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教育子嗣何愁不成?柴大官人乃世宗嫡派子孙,在江湖上声望卓着。若得联姻,他日起事之时,凭此名号,四方豪杰必然闻风来投。那柴娘子既有如此才学,日后必为寨主贤内助,军中谋略、寨内事务,皆可分担。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哥哥还犹豫甚么?”
赵复沉吟道:“联姻之利,我岂不知?只恐他日坐了江山,柴家若不认同我等志向,如之奈何?我等不仅要改朝换代,更要打破千百年来束缚百姓的枷锁,使耕者有其田,百姓得其食。柴家受宋室厚待百年,骨子里未必认同这等翻天覆地的变革。若到时夫妻离心,柴家从中作梗,岂不坏了我等毕生心血?再者观那柴宁,眼神锐利,性情刚烈,这般女子岂肯久居人下,事事与我同心?”
闻焕章听罢,持须沉吟良久,方道:“寨主所虑,确是老成谋国之言。然世事岂有万全之策?柴大官人平生最是仗义疏财,结交的都是江湖上好汉,其心向背,可见一斑。那柴姑娘既愿以才学相助,必是对寨主志向有所耳闻。若能以诚相待,何愁不能同心?眼下起事在即,正是用人之时,柴家声望、柴宁才学,实乃天赐助力。若一味迟疑,错失良机,岂不可惜?”
萧嘉穗亦点头称是:“哥哥常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等既能得贤内助,又可增势力的好事,若因过分谨慎而错失,日后必然后悔。依小弟之见,不若先应下亲事,日后若有变故,再作计较不迟。”
赵复听二人劝谏,眉头稍展,仍不立即决断,只取过茶盏轻呷一口,目光投向窗外,似在权衡利害。屋内一时寂然,惟闻茶香袅袅,伴着三人各异的心思在空气中流转。
良久,赵复方道:“但愿柴大官人能认同我等志向,柴姑娘亦能真心共谋大事。柴家立场,我当亲自与柴大官人深谈一次。若得认同,亲事水到渠成;若仍有顾虑,亦不强求。闻先生明日可修书一封,先谢大官人美意,再言明三月之约及深谈之请。”
闻、萧二人闻言皆喜。闻焕章拱手道:“寨主英明!明日我便修书,必将寨主诚意尽诉纸上。”萧嘉穗亦笑道:“如此寨主可暂宽心怀,待柴大官人回音再作定夺。眼下战事要紧,寨主既已决断,我等也好专心备战。”
赵复颔首道:“正当如此。联姻之事虽重,不可因此分了主心骨。二位先回歇息,待柴大官人回信,再从长计议。”二人唱喏告辞,房中独留赵复一人。但见夕阳西沉,余晖漫洒,赵复嘴角终现一丝释然笑意。
次日清晨,赵复方起身梳洗,忽见时迁如灵猫般闪入室内,手中擎着一封书信,神色急切:“哥哥,官军有异动!这是最新线报。”
赵复接过书信,目光如电扫过字句,眉头陡然一扬:“即刻传令军师并山上头领,聚义厅议事!”时迁领命而去,赵复将信纸攥紧,眼中寒光乍现。
聚义厅内,众头领分立两旁。赵复将情报掷于案上:“刚得急报,青州军改道而行。原定自齐州走陆路至郓州,今改为水路,沿济水南下。如此则我军伏击之计恐难施行。”
众人早知伏击之谋,唐斌更是屡次率骑兵勘测地形,寻觅最佳埋伏之处。闻言皆皱眉沉思。
周通性急,当下嚷道:“这伙官军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行那水路,俺们先前岂不白忙一场?”
王二冷笑一声,握拳道:“官军狡诈,改走水路显是防着我军埋伏。然水路行船缓慢,补给全仗岸上支援。何不断其粮道?粮船一失,纵到郓州亦成不了气候。”
李三闻言咂舌:“乖乖,这还是俺认识的王二兄弟?怎地说出这般道理来?”
王二扬眉道:“讲武堂中萧先生屡次讲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偏不用心听讲。断敌粮道实乃基本战术。先前只想着伏击主力,竟忘了这釜底抽薪的妙计。”言毕睨了李三一眼,颇有得意。
李三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天生鲁钝,学东西慢,平日只知舞枪弄棒,讲武堂上多是囫囵吞枣,不似王二领悟通透。
赵复朗声笑道:“王二兄弟能有此见地,足见讲武堂成效显着。李三兄弟也莫灰心,只要肯用心学习,必有所成。”
李三面露惭色,却目光坚定:“哥哥教诲的是,往后定当用心学习,不负山寨栽培。”
萧嘉穗沉思片刻,开口道:“王二兄弟之策不无道理,然尚需斟酌。我梁山水军虽勇,仅得千人,直面数万大军恐非上策。官军舍陆就水,想必也是粮草不济之故。慕容彦达此番出兵,实乃公器私用,周围府县未必全力支援粮草。既然如此,不若以逸待劳。济水河道曲折,敌军船队虽众,必不谙水情。可遣水性精熟的弟兄潜入险滩处,布下暗桩铁链,再于两岸高处置引火之物。待敌船至,以火箭射之,点燃枯草桐油。届时火借风势,船难行进,我军再以快船自两岸杀出,必能出奇制胜。敌军长途劳顿,粮草本就不足,再遭此重创,军心必乱。届时乘势掩杀,纵有十万之众,亦只能束手就擒。”
众人闻言皆喜形于色。马家兄弟抚掌称妙,阮氏三雄更是摩拳擦掌,战意盎然。
赵复颔首道:“此计大妙,但需严守机密,不可走漏半点风声。青州军于十五便从青州出发,不出多日就要乘船沿济水南下,现在便要速速行动,趁早将桩链沉入河底,枯草桐油亦要悄运至两岸。”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待敌军入彀,信号一起,万箭齐发,火攻为先,水陆并进,绝不给予喘息之机。”
众头领纷纷领命而去。阮氏三雄深知此战关系重大,亲自率队前往布置,只等那青州大军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