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紫宸殿内,但见宋徽宗赵佶端坐于蟠龙宝座之上,面色阴沉似铁,眉宇间凝结着重重阴霾,仿佛整个大殿都被他的怒气所笼罩。阶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蔡京、高俅等一众权臣垂首屏息,大气都不敢出。
“怎的都不言语?”赵佶突然厉声喝道,猛地将手中奏折攥得簌簌作响,“这便是尔等终日称颂的太平盛世?如今草寇都敢破城杀官,莫不是明日就要打进这东京城,将朕从这龙椅上掀下去不成!”声如裂帛,震得殿柱间回响不绝,震得群臣心头直颤。
忆及崇宁年前,这位官家尚存励精图治之志,恪守“日朝”旧制,每日拂晓必临紫宸殿听政,处理朝务至深夜方休。然自打重用蔡京推行新政以来,却渐渐沉湎于书画丹青,崇奉道教方术,终日流连于艮岳园林与道观之间。
那蔡京更借变法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将新法化作搜刮民脂民膏的利刃,使得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尤是崇宁四年立元佑党人碑,将三百零九名旧臣刻石示众,直令朝野离心,士大夫寒心。
自此赵佶常以“不御殿”为由辍朝,竟有经年不举常朝的荒唐事,朝政日非。今日破例临朝,全因郓州、青州接连失陷的噩耗传来,恰似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惊破了九重宫阙的太平梦,让这位沉溺享乐的帝王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蔡京见龙颜震怒,暗叫不好,急忙趋步出列,躬身奏道:“官家息怒。郓、青二州失守,实因地方禁军久疏战阵,厢兵武备废弛,更兼贼首赵复狡诈异常,方才遭此劫难。两州官员多已殉国,皆是我大宋忠良。当速遣东京禁军征剿,既振天威,又安民心。”语毕,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皇帝的神情。
高俅见蔡京三言两语便将干系推了个干净,心头一紧,额上渗出细汗,忙不迭抢出班列,“扑通”一声跪倒在丹墀之下,带着哭腔奏道:“官家明鉴!臣虽掌禁军,然京东两路兵马实非臣直领。蔡相公此言,岂非要将这泼天的干系尽数推到臣身上?那赵复狡黠如狐,二州官员御寇无方,方有此败啊!”声音哽咽,似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蔡京听他反咬一口,双眉倒竖,厉声喝道:“高太尉好不晓事!你既居枢要,节制天下兵马,如今地方疏防,岂容推诿?”
高俅却梗着脖子反驳:“蔡相公位居宰辅,总揽朝纲,二州黎民皆在治下。如今城破官殒,莫非相公就能独善其身?”语带讥讽,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玉阶前争得面红耳赤,恰似斗鸡也似,看得满朝文武暗自咋舌。那些被蔡京打压的官员虽无人敢出声,却多有人暗自称快——这蔡京虽令人畏惧,那高俅不过是个蹴鞠起家的弄臣,平素仗着圣宠作威作福,就坐上了如此高位。今日见二犬相争,倒教众人看了场好戏。
且说那高俅,自打义子高衙内被赵复当街打死,他便凭几个随从口供,一口咬定是东京豪族子弟所为。借着圣谕,没少寻衅讹诈,将各家金银敛了无数。这高俅自知出身低微,全仗官家宠信方得居高位,故而从不与朝臣结党,只一味逢迎圣意。此番搜刮来的钱财,大半又进了官家内帑,赵佶见他如此“忠谨”,反倒愈发宠信,常赞其“善解朕意”。
群臣见高俅拿着自家的血汗钱去做人情,哪个不恨得牙痒?今日见他与蔡京当庭撕咬,皆在心底暗呼痛快,只盼这阋墙之祸愈演愈烈才好,最好能两败俱伤。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忽听“啪”的一声震响。赵佶将龙案拍得山响,怒喝道:“住口!贵妃昨夜因兄长殉难,在朕跟前哭得肝肠寸断。你二人不思退敌之策,反倒在此撕咬,莫非要朕亲自为你们断这场官司不成?”
这话恰似兜头一盆雪水,浇得二人顿时噤声。蔡京俯首垂目,额头冒出冷汗;高俅叩头及地,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还喧闹不已的金殿,霎时又归于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赵佶见二人噤声,面色稍缓,沉声道:“二州遭劫,青州更是京东漕运枢纽,如今钱粮尽陷贼手。若任其坐大,必成心腹之患。众卿有何良策,可保江山无虞?”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
文武班列依旧默然。这些人精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皆垂首屏息,故作沉思状,乐得坐山观虎斗。有些老臣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被点名问策。
蔡京见无人应答,暗骂“一班老猾”,只得硬着头皮出奏:“官家明鉴。当发京师禁军火速征剿。高太尉执掌军机多年,必有破敌良谋。禁军乃我朝精锐,甲胄鲜明,训练有素,若得太尉亲督,定然一鼓荡平草寇,扬我国威。”语毕,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俅一眼。
高俅听得蔡京又将这烫手山芋掷来,心头暗骂“老贼奸猾”,面上却不敢再露争执之色,生怕再触怒天威。只得躬身出列,斟酌奏道:“官家圣明。蔡相公所言虽合兵家常理,然东京禁军乃卫戍京畿之根本,倘若倾巢而出,恐帝都防务空虚,若有闪失,臣等万死难赎。以臣愚见,不若先遣一部禁军为先锋,再敕令京东各州府禁军、厢军并力协剿。如此既保平贼之功,亦无虞京师之患。”说完,偷眼观察皇帝反应。
赵佶闻奏,略作沉思后颔首道:“太尉所虑周详,京城根本确是不可轻动。便依此议,先调部分禁军,会同地方兵马共剿贼寇。只是这调兵几何,委任何人,众卿还须细商。”语气已缓和许多。
蔡京眼珠一转,疾步出班奏道:“老臣愚见,可遣五千精兵足矣。至于统兵之人,枢密使童贯久历战阵,深谙兵机,实为不二人选。”语速极快,似乎生怕被人打断。
高俅一听“童贯”二字,暗叫不好。这童贯素与蔡京同气连枝,若教他立此军功,蔡党势力岂不如虎添翼?忙奏道:“官家明鉴!童枢密虽善征战,然西陲夏虏未平,正需此等栋梁坐镇。剿除草寇,何须牛刀宰鸡?”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
两旁官员多与蔡京不睦,见高俅出头,纷纷附议:“太尉所言极是!童枢密宜当大任,这等剿匪小事,另择良将便可。”一时间朝堂上附和声此起彼伏。
赵佶见众议纷纭,双眉紧锁,面露不悦之色,突然拂袖道:“既如此,统兵之人容后再议。着枢密院速拟方略,克日进呈。退朝!”说罢起身转入后殿,唯留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一时间殿内窃窃私语之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