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的雪下得格外大,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自天际洒落,但见那:
朔风卷地,碎琼乱玉舞长空;冻云压城,银甲素铠覆山河。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远山近树俱失了形容,唯见一天碎玉,万里铺棉,端的是好一场大雪!
赵复立在屋檐下,身上早已积了层薄雪,却浑不在意,只将一双眼睛望向庄外。但见风雪迷蒙处,一骑快马破雪而来,马上那人身形瘦小,却骑得极稳,转眼便到近前。待得看清来人面貌,赵复急忙迎上前去,口里呵着白气道:“时迁兄弟,这般大雪天,也不需这般急匆匆赶回来。”
那时迁滚鞍下马,浑身早已被雪浸透,须眉皆白。赵复不避寒冷,伸手便为他拂去身上积雪,动作间满是关切。时迁但觉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眼眶顿时热了,声音也带了些哽咽:“哥哥亲自为小弟拂雪,教俺如何当得起!有哥哥这句话,便是刀山火海,时迁也去得!”
正说话间,闻焕章与萧嘉穗也迎了出来。二人见时迁归来,俱各欢喜。闻焕章执住时迁冻得通红的手,连声道:“时头领辛苦!且先进屋暖和暖和。”萧嘉穗却是个急性子,开口便问:“时迁兄弟此去青州,可曾探得甚么消息?”
四人相携入内,赵复亲自斟了一碗热茶递与时迁。时迁双手接过,却笑道:“哥哥这般抬举,倒教时迁惶恐。俺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吃茶未免文雅了些,不如与俺筛碗酒来,反倒痛快!”赵复闻言大笑,拍其时迁肩背道:“好兄弟!待过年时,定教你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时迁将那碗热茶一饮而尽,缓过气来,方开口道:“此番前往青州,已将那边情形打探得明明白白。原来日前咱们在左近村落推行降息减租之策,触动了一个地主老财的利益。这老财不是别人,正是青州知府慕容彦达的远房亲戚,更兼早年对当今圣上的慕容贵妃有恩。那贵妃得知此事,便修书与慕容彦达,要他出面了结。慕容彦达不好推拒,便说动郓州官兵,要两路合兵来剿我等。”
众人听罢,俱各点头。这番因果,与他们先前所料大致不差。
时迁又道:“那慕容知府颇有些手段,竟从东京讨得一批甲胄兵器,又使本州兵马统制秦明调拨军马,招募乡勇,林林总总,凑了近万人马。”
“近万人?”赵复轻抚颌下青须,眉头微蹙。这个数目,较之先前预估要多出不少。他沉吟片刻,忽又问道:“可曾探得清风寨副寨主花荣的消息?”
时迁击掌道:“哥哥真个神机妙算!小弟正要说起此事。那秦明是个知兵的,晓得我梁山不好相与,又闻得哥哥在河北单骑擒田虎的英名,便向慕容知府举荐花荣,要他一同出兵。”
闻得花荣也要来,赵复心中微微一沉。这花荣箭术超群,百步穿杨,端的是个难缠的对手。那秦明更不必说,在原本的传说中,乃是堪称万人敌的猛将。
在赵复心中的武艺评判体系中,能胜秦明者,可称绝世猛将,恰如原梁山五虎上将;与秦明战平者,可列一流高手,犹如八彪骑之属;至于不敌秦明者,自然等而下之。用后世的话说,秦明恰似一块试金石,专验猛将成色。
见赵复沉思不语,萧嘉穗开口道:“哥哥莫非有何疑虑?自那日哥哥在山寨倡行仁义以来,如今全军上下士气高昂,加之军法严明,操练不懈,咱们这几个千户的战力,已不逊于朝廷最强的西军。更不用说哥哥亲手调教的禁卫千户了。”
萧嘉穗这话确实在理。赵复颔首道:“非是忧虑青州兵马来势汹汹。我所思者,乃是若能击败官军,该如何将秦明、花荣这等英雄招揽至梁山。”
众人闻得此言,不禁相视而笑。萧嘉穗更是笑出声来:“寨主真个好气魄!倒是小弟杞人忧天了。不过寨主能有这等心思,军心自然不会涣散,将士们也必更加信服。只是那秦明性情刚烈,花荣处事谨慎,又都是朝廷命官,若要他们归顺,还须从长计议。若逼得太紧,反倒容易折损了好汉。不如先与之周旋,寻其破绽,再以诚意相邀,或可成功。况且此战若胜,我军威名远播,他们未必不会另作他想。”
赵复听罢,微微颔首,心下已有计较,便道:“既如此,便依你所言,先定破敌之策,再图收服人心。”
闻焕章此时问道:“时迁兄弟可曾探得官军何时出兵,取道何处?”
时迁忙道:“这个自然也打探明白了。那秦明道是新募乡勇须加操练,加之年关将近,士卒都不愿远出作战,故而定于元宵节后发兵。走的乃是官道,自青州出发,经淄州、齐州,最后至郓州。”
萧嘉穗掐指算道:“如此说来,从正月十五起算,官军到来约需半月。加之那时正值化雪时节,道路泥泞难行,估计总要一个月光景。有这些时日,足够我好生布置一番了。”
赵复得知尚有一月之期,心下稍安,开口道:“既然还有这些时日,便教袁朗与唐斌两位兄弟回来罢。在外巡哨防守这许多时日,也该回山寨过个年。”
闻焕章亦点头称是。当初闻得青郓二州合兵来攻的消息,他急忙遣出两个千户在周边布防。如今形势既明,自然不必再教他们在风雪中苦守。
赵复环视众人,朗声道:“如今我梁山上下齐心,军法严明,若能借此一战打出威名,四方豪杰必望风来投,山寨基业可日渐壮大。然此战非同小可,若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故务必周密筹划,步步为营。”
他顿了顿,续道:“萧先生,着你统筹战备事宜,勘察地势,预设伏击之所,调配兵力;闻先生,着你负责情报传递,务必时刻掌握秦明动向;再令其余众将,各司其职,加紧操练士卒,修整军械。一个月后,待官军疲敝远来,我军以逸待劳,必可一战定乾坤!”
众人齐声应诺,厅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恍若金铁交鸣,大战一触即发。
赵复目光炯炯,望向寨外漫天风雪,心中已有决断。但见那雪越发紧了,朔风怒号,卷起千堆雪浪,远处山峦隐没在苍茫之中,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